那只悬浮的、连接着无数能量丝线的“眼睛”微微转动,空洞的“瞳孔”扫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似乎有些困扰。古树那带着木质共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点不好意思:
“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它控制着“眼睛”在几个复杂的字符上点了点,“我只认得这个‘水’字,最简单的。这些连起来读不顺,不明白。你给我讲讲呗?”
它的语气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带着对知识的纯粹渴望。
沈墨白看着那求知若渴的“眼睛”,心中莞尔。他收敛心神,指着书稿上那段关于“水之静动转换与能量蓄积”的论述,用最平实、最清晰的语言,将自己的理解、感悟以及推演过程,细细道来。他没有使用任何高深的术语,而是结合自然现象、自身修炼时的体感,甚至调动起一丝水系异能在指尖凝聚出微小水珠,演示着静水之深沉与动水之澎湃的转化。
古树安静地听着,那只悬浮的“眼睛”内部能量流转加速,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连接它的无数能量丝线也如同神经网络般微微颤动,显然在全力理解和分析这些信息。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墨白以为它需要更多解释时,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陷入深思的缓慢和不确定: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感觉。”它似乎在努力从它那庞大而独特的植物感知体系中,寻找能与人类语言对应的概念,“但我觉得水不是静,也不是动。”
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灵光:“它好像是随其自然,是滋润,是承载?很悬的东西。”
它用那只“眼睛”看向沈墨白指尖重新凝聚的、安静悬浮的水珠:“你看它现在不动,但它内部的小东西一直在动,它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变成任何样子。它流过石头,石头就光滑了;它滴穿岩石,不是因为它硬,而是因为它一直在那里。它让种子发芽,让万物生长,不是因为它命令,而是因为它允许生长发生……”
它的描述零散,用词简单,甚至有些笨拙,完全凭借自身对水之本源的直接感知和能量交互的体验来表达。它无法用精妙的语言概括,但那朴素的话语中,却仿佛直接触摸到了水之法则最核心、最本质的某种特性。
“用普通的语言说出来,”古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一丝明悟,“好像就是水的法则?但我抓不住那个具体的词。”
沈墨白听着它这不成体系、却直指本质的感悟,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清泉从头淋到脚,豁然开朗!他之前的所有论述,无论静动、刚柔、蓄发,都还是在术与法的层面打转,试图用规则去框定、去描述水。而这棵古树,凭借其与天地自然近乎一体的独特存在方式,直接感受到了水之道的韵味!
它说不出来,但它感受到了。
沈墨白眼中爆发出璀璨的精光,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书稿,之前困扰他的许多关节处,此刻在这朴素真言的照耀下,仿佛冰雪消融般豁然贯通!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指尖的水珠无声地变幻着形态,时而如镜,时而如雾,时而如箭,“不是去定义它,而是去描述它与万物的关系,去阐述它那无为而无不为的本性……这才是《水行述真》该有的方向!”
他抬起头,看向那只依旧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
古树似乎没太明白自己帮了什么,但感受到沈墨白灵魂中那骤然迸发的喜悦与明悟,它也高兴起来,连接“眼睛”的能量丝线都明亮了几分,传递出一个简单的意念:
“能帮到朋友,真好。”
时光荏苒,又是半月过去。
当沈墨白将最后一道水韵流光注入指尖,在那能量书册的末页勾勒完最后一个字符时,整本《水行述真》骤然间光华内敛,所有的水蓝色光晕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收敛于书页之中,只余下温润如玉的质感与其中仿佛在缓缓流动的深邃意蕴。
成了。
这本倾注了他两世感悟、尤其是在此地道法自然环境中得以完善升华的典籍,终于彻底完成。
他的目光落在末页,那里需要留下署名。他沉吟片刻,指尖流光再次亮起,写下了“沈墨白”三个字。随即,他顿了顿,抬起头,望向那一直静静陪伴在侧的古树。
这段时间,他不仅完善了书籍,也教会了它更多东西,包括“名字”的意义。
“我们都有名字,”他曾这样对它说,指着自己,又指向不远处的同伴,“我叫沈墨白,他叫天鹰,她是王梅,他是王林。名字是独一无二的,代表着自己。你呢?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古树当时沉默了很久,似乎在进行一场极其严肃的思考。此刻,当沈墨白再次看向它时,它那带着木质共鸣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我可以,姓沈吗?”
它想和好朋友一个姓。这个念头单纯而直接。
沈墨白心中温暖,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和而坚定地引导:“当然可以,如果你真的喜欢。但名字是属于你自己的印记,最好……是能完全代表你自己的存在。你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那会更好。”
古树再次陷入沉默。它能理解“属于自己”的含义。它既想亲近朋友,又隐隐觉得朋友说得对,它应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标识。两种念头在它简单的意识里打架。
过了好一会儿,它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声音里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轻快,以及一点点为自己做主的骄傲:
“我想好了。我不跟你姓了。”它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我叫,花榕儿。”
“花”取自它的种类,那是它生命的本源;“榕”是它的形态,是它存在的姿态;而“儿”这个字,是它从沈墨白讲述的故事里学来的,觉得听起来很亲切,带着一种新生与被珍视的感觉。
沈墨白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花榕儿,这个名字很好,既贴合它的本质,又带着它自己选择的那份灵动的意趣。
“好,花榕儿,很好听的名字。”他由衷赞道。
得到肯定,古树花榕儿整棵树的枝叶都愉悦地轻轻摇曳起来,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自己鼓掌。
沈墨白低下头,指尖流光再次落在书页的署名处,在“沈墨白”三个字旁边,郑重地添上了四个字——
与花榕儿 着。
这本凝聚了人类强者与自然之灵智慧结晶的《水行述真》,于此刻,真正意义上,圆满落成。
晨光熹微,将寂灵古森染上淡淡的金边。沈墨白收拾停当,准备动身返回给都。那本已然完成的《水行述真》被他郑重收起,此行的目的,便是将其交给张震山,由联邦和静思阁的力量复印、传播出去,希望能为更多困于瓶颈的进化者,尤其是水系同僚,提供一份借鉴与指引,照亮前路。
临行前,他再次走到花榕儿那庞大的树干下。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与学习,花榕儿的智慧与日俱增,对世界的理解也不再局限于这片森林。沈墨白看着它那如今已能清晰表达情绪的“眼窝”,语气平和,如同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而非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花榕儿,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有很多很多的生命,它们或许因为饥饿,或许因为恐惧,或许仅仅是为了生存的空间,聚集在一起,去攻击另一群生命……如果你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让这场厮杀结束,你会去做吗?”
花榕儿几乎没有犹豫,它的声音带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对生命消逝的悲悯:“会。让它们停下来,不好吗?死亡……是悲伤的颜色。”
“好。”沈墨白点头,伸手指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在那个方向,很远的地方,有一座人类的城市,里面生活着很多很多人。他们和你一样,努力地活着。”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种最不会施加立场影响的方式继续说道:“也许在未来某个时候,刚才我说的那种‘攻击’会发生。如果你的根须能够得着,或者你的力量能够影响到那片区域……当灾难降临,当无数的生命因此消亡时,我希望,你能试着……将交战的两方分开。不需要你判断谁对谁错,只需要你尽力让这场战争停止,减少生命的消亡。可以吗?”
在这一个月里,沈墨白时常会有意无意地给花榕儿讲述“战争”的概念。他从不描绘具体的阵营,不界定正义与邪恶,只是客观地陈述战争带来的后果——生命的瞬间湮灭,文明的破碎,幸存者绵延无尽的痛苦与悲伤。他让花榕儿理解,战争本身,就是生命大规模、无意义流逝的代名词。
他绝不会告诉花榕儿“人类是对的,那些植物动物是错的”。因为他深知,在这末世之中,生存资源的争夺早已模糊了善恶的边界。在花榕儿这位自然之灵的角度看来,为了生存而扩张的虫群或许并无“过错”,反而是不断建造巨城、改变地貌、看似在“侵占”自然的人类,可能才是更值得警惕的一方。
他不想,也不愿,将自己的立场强加给花榕儿。他唯一希望的,是它能秉持那份对生命本身的珍视,在灾难发生时,成为一个中立的“调停者”,一个悲剧的“阻遏者”。
花榕儿沉默了片刻,它那庞大的感知似乎在消化这个沉重的托付。它能感受到沈墨白话语中没有偏袒,只有对“生命消亡”这一结局本身的深深忧虑。它“看”向沈墨白所指的方向,仿佛要将那个坐标刻入意识深处。
过了许久,它那低沉而认真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记住了,那个方向。如果我的力量能够到……如果我能让战争停止,我会尽力。我不喜欢……悲伤的颜色。”
得到这个承诺,沈墨白心中稍安。他无法预知未来所有变数,但这已是他目前能布下的、最重要的一步棋。他拍了拍花榕儿粗糙而温暖的树干,轻声道:
“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转身,留下两姐弟带上天鹰和秃鹫的,踏上了返回给都的路。身后,巨大的古树静静矗立,“目光”似乎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林野尽头。它的一条气根,已开始遵循着承诺,向着东南方向,于土壤之下,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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