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香气能飘多远?
在物理学意义上,气味分子无法在真空中传播。但在叙事层面,在情感共鸣的维度,那口融合了三十万年故事的火锅,它的香气像超新星爆发的光,以概念的速度辐射开来。
它飘过修复中的学习者母星,智者思维树的枝叶轻轻颤动,三千亿年积累的知识中,突然混入了一丝“想要尝一口”的冲动。
它掠过归乡者舰队的新航路,舰长们在星图前停下,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肚子,想起某个遥远蓝色星球上,那种让人流泪却停不下来的红色汤底。
它甚至渗入了现实基底褶皱的浅层,那片黑色的梦境之海微微泛起涟漪,沉睡的古老者在梦中嘟囔了一句:“……香。”
然后,香气引来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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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觉仲裁庭”的舰队,出现在太阳系奥尔特云外围时,没有预警,没有通讯请求。它们像是从纯粹的逻辑中“推导”出来的存在——三千艘纯白色的纺锤形舰体,表面光滑如镜,不反射星光,只映照出数学的完美曲线。
舰队中央的主舰体积堪比月球,舰体上蚀刻着巨大的符号:一个被斜线划过的舌头图案。
“检测到强烈的、非逻辑的情感味道污染源。”主舰内部,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意识体在数据流中穿梭,它的声音是多重频率的合成音,每个音节都精准控制在最佳听觉频率,“坐标:太阳系第三行星。污染类型:复合型情感调味品,以‘辣’为主导,混合‘ nostalgia’(怀旧)、‘ camaraderie’( camaraderie)、‘ sacrificial determination’(牺牲决心)等多余情感辅料。”
另一个意识体接入:“根据《纯粹逻辑品味保护公约》第7条第3款,情感浓度超过阈值0.7的滋味,应予以净化,以免干扰宇宙的逻辑味觉生态。建议执行方案:先消毒,后重塑。”
“批准执行。”第一个意识体——仲裁庭首席净化官——下达指令,“启动绝对味觉静默力场。让那个星球先学会‘安静’。”
三千艘白色纺锤体同时亮起。
不是武器充能的光,是一种更诡异的光——它不发热,不辐射能量,它辐射“无味”。一种纯粹的中性,绝对的空白,逻辑的虚空。
光像潮水般涌向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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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在记忆之树下切辣椒。
新来的厨师——前收藏家,现取名“老陈”——正教她如何斜切辣椒才能最大程度释放辣味分子。林远在一旁调试他的新义肢,这次融合了“滋味传感器”,能分析情感味道的频谱。陈星野则在研究那锅汤的叙事同位素衰变周期。
“辣味的本质,”老陈用长勺搅动着汤锅,那口融合了无数故事的火锅现在二十四小时沸腾,“不是痛觉,是一种‘强烈的存在确认’。它在说:我在这里,我很强烈,你不能忽略我。”
王雨点头,手中的刀精准地斜切过一颗红得发亮的辣椒:“就像铁山叔叔。他可能不懂太多道理,但他站在那里,你就知道他在。”
林远的义肢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不是危险警报,是“感知丧失警报”。
“我的滋味传感器……”林远盯着义肢显示屏,“正在失效。不是设备故障,是外部的‘味道背景’在消失。空气里的海腥味、土壤的潮湿味、记忆之树年轮的木香……全在变淡。”
陈星野猛地抬头,眼镜片上数据流狂飙:“不止是嗅觉味觉!情感共鸣读数也在暴跌!地球的‘情感味道场’正在被……稀释!”
王雨放下刀,冲到记忆之树下,伸手触碰树干。
共鸣开启的瞬间,她“尝”到了。
一种冰冷的、光滑的、像无菌手术室一样的“味道”,正从太空涌来,包裹整个星球。它所到之处,滋味在消失:清晨咖啡的苦涩变淡了,恋人接吻的甜味变薄了,离别眼泪的咸涩变成白水,连辣椒的辣——那种最强烈的存在确认——都在变得温和、安全、无害。
“这不是攻击……”王雨睁开眼睛,声音发紧,“这是……消毒。有人在给地球做‘情感味觉切除术’。”
天空开始变白。
不是云层,是大气本身在“漂白”。那种纯粹的中性光渗入每一寸空气,像无形的漂白剂,洗刷着所有浓烈的情感颜色。彩虹消失了——不是光学现象消失,是“彩虹让人感到希望”的那种滋味被洗掉了。风还在吹,但“风吹过麦田的香气”变成了无味的空气流动。
老陈舀起一勺汤,尝了尝,皱眉:“味道在变淡。不是汤的问题,是喝汤的人……正在失去品尝浓烈滋味的能力。”
他抬头看天,黑洞之眼变成的辣椒眼此刻闪烁着危险的暗红色:“味觉仲裁庭。我听说过他们。一群认为‘最好的味道就是没有味道’的疯子。他们认为情感调味是对纯粹逻辑的污染。”
通讯器里传来全球各地的报告:
“巴黎……人们站在埃菲尔铁塔下,但不再觉得它浪漫,只觉得是一堆铁。”
“长城上,游客摸着古老的砖石,但感觉不到历史的厚重,只觉得是石头。”
“一家四川火锅店,最辣的锅底尝起来像白水,顾客茫然地互相看着:‘我们以前为什么要吃这个?’”
最可怕的是记忆之树。
树干上那些记录着故事的年轮光斑,正在褪色。不是消失,是变成黑白——铁山补天的画面还在,但画面里那种汗水的咸、呐喊的灼热、牺牲的苦涩,全被漂白了。陶乐回头的凝视还在,但眼神中的温柔、不舍、决绝,变成了中性的注视。
王雨感到恐慌——不是情感上的恐慌,是理智上的认知:如果让这个过程继续,地球会变成一个“安全”、“无害”、“逻辑自洽”但……没有味道的星球。
没有辣,没有甜咸苦酸,没有 nostalgia,没有爱恨,没有“不为什么”的坚持。
只有绝对纯净的、无菌的、逻辑上完美的“存在”。
“不能让他们继续。”王雨握紧手中的刀——那把切辣椒的刀,此刻刀锋上还沾着辣椒籽的汁液,闪烁着不甘被漂白的红光。
“但怎么对抗?”林远看着义肢屏幕上暴跌的读数,“他们的武器不是能量,是‘概念的否定’。他们否定了‘浓烈滋味’存在的合理性。我们的攻击怎么瞄准一个‘否定’?”
陈星野突然站起来,破碎的眼镜后眼睛放光:“不对!他们不是在否定,是在‘覆盖’!用‘绝对无味’覆盖‘有滋有味’!这意味着他们承认‘滋味’的存在,只是要用‘无味’去覆盖它!”
他调出一个数学模型:“如果滋味是A,无味是0,他们做的不是把A变成不存在,是把A变成0。但0也是一种状态!而任何状态,都可以被干扰!”
“怎么干扰?”王雨问。
陈星野看向那锅沸腾的火锅,看向王雨手中的辣椒刀,看向老陈的长勺:
“用更强烈的A。”
“用强烈到他们的0覆盖不住的A。”
就在这时,记忆之树剧烈颤抖。
树冠上,一颗果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熟——不是之前的故事果实,不是钥匙果实,而是一把刀的果实。
刀的形状,像铁山当年用的那把斩舰刀的微缩版,但材质不是金属,是凝固的“滋味”:刀身是深红色的辣,刀刃是银白色的咸(眼泪的咸),刀柄是棕色的苦(离别的苦),护手是金色的甜(重逢的甜)。
果实成熟,坠落。
王雨伸手接住。
握住刀柄的瞬间,她听到了铁山的声音——不是回忆,是直接的、跨越存在界限的共鸣:
“丫头,记住。”
“辣不是痛,是活着的感觉。”
“咸不是涩,是走过的路。”
“苦不是毒,是长大的代价。”
“甜不是腻,是还想再来的明天。”
“他们想把一切漂白?那就切给他们看——”
“用活着的滋味,切开他们无菌的梦!”
刀在她手中苏醒。
不是武器的苏醒,是“滋味”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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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同步轨道上,仲裁庭舰队的主舰内部。
净化进度显示:地球情感滋味浓度已从初始值0.92下降至0.41,接近安全阈值0.3。
“效率超出预期。”首席净化官的意识流平稳运行,“该星球的情感调味体系比预想中脆弱。预计三小时后降至0.3以下,届时可启动重塑程序:植入标准逻辑味觉包,赋予居民理性、适度、可预测的情感反应模式。”
突然,警报响起。
不是敌袭警报,是“味觉污染逆流警报”。
监测画面显示:地球表面,一点深红色的光正在扩散。不是能量信号,是“滋味信号”——强烈的、原始的、未经逻辑过滤的“辣”。
然后,是第二点:银白色的“咸”。
第三点:棕色的“苦”。
第四点:金色的“甜”。
四点光芒在地球不同位置亮起,然后开始连接,在地表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四大洲的“滋味矩阵”。
矩阵中央,记忆之树的位置,一股混合的、复杂的、无法用单一词汇形容的“复合滋味”冲天而起——那是铁山的憨厚、陶乐的温柔、启明的希望、陶小乐的“不为什么”、三百志愿者的决绝、所有守护者故事的集合味道。
这股滋味,像一把彩色的刀,刺向笼罩地球的“绝对无味力场”。
力场开始震颤。
不是被破坏,是被“调味”。
纯白色的中性光,接触那股复合滋味的瞬间,开始染上颜色:一点红,一点金,一点棕,一点银白,像一滴墨水滴入清水,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扩散。
“污染逆流!”监测官的意识流出现波动,“目标星球正在反向渗透力场!这不可能——逻辑上,低浓度滋味无法污染高纯度无味!”
“除非,”首席净化官冷静分析,“那不是低浓度。那是……滋味的本源。”
它调取数据,分析那股复合滋味的构成:
“检测到成分:牺牲的决绝(辣度等级:∞)、守护的温柔(咸度等级:不可量化)、希望的可能性(甜度等级:变量)、离别的成长(苦度等级:时间函数)……所有这些成分,都包含一个共同变量:‘意义的主观赋值’。这正是逻辑无法处理的部分。”
首席净化官做出了决定:
“升级净化协议。从‘覆盖’转为‘切除’。派出味觉手术单元,物理切除污染源——那口锅,那棵树,以及所有高浓度滋味的携带者。”
三千艘纺锤体舰队中,分离出三百艘较小的舰体。它们变形,展开,变成三百个巨大的、结构精密的“手术器械”:有的像超光速手术刀,有的像多维镊子,有的像概念缝合器。
它们朝着地球,朝着记忆之树,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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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了。”林远抬头,看到天空被白色的手术器械群遮蔽,“这次不是覆盖,是切除。”
他的义肢全功率运转,滋味传感器锁定每一个俯冲的目标:“三百个单元,每个都针对一种滋味的‘切除’——有针对辣的概念剥离器,有针对甜的情感稀释器,有针对苦的记忆淡化器。”
王雨握紧滋味之刃。刀在她手中嗡鸣,四种基础滋味在她体内流转——她尝到了铁山汗水里的咸,尝到了陶乐熬夜时的苦咖啡,尝到了启明花园里新芽的甜,尝到了辣椒最纯粹的辣。
四种滋味,在她灵魂深处融合,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无法命名的“第五味”。
那是“守护”的味道。
“老陈。”王雨没有回头,“锅还能更沸吗?”
厨师咧嘴一笑,那是收藏家从未有过的、充满烟火气的笑容:“当然。正好试试我的新配方——”
他把长勺插入汤锅,开始搅拌,但不是普通的搅拌。他在进行“叙事层面的调味”:加入一段铁山修补海眼时的呐喊作为辣根,加入一滴陶乐回头时的眼泪作为盐,加入一片启明种下的花瓣作为糖,加入三百志愿者跳入海眼前的相视一笑作为苦艾。
汤,沸腾到了新的维度。
锅里的液体不再只是汤汁,变成了“液态的故事”——每一个气泡破裂,都释放出一个完整的情感片段;每一滴溅出的汤,都在空气中绽放出微小的记忆全息。
“林远,”王雨看向战友,“你的义肢,能发射滋味吗?”
林远愣了愣,然后懂了。他调整义肢输出模式,将传感器反转——不再是接收滋味,而是发射滋味。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完美记忆”转化为滋味的弹药:第一次任务失败的酸涩,对王雨说不出口的微甜暗恋,看着战友牺牲时的苦咸。
“陈星野,”王雨最后看向科学家,“我们需要滋味的‘弹道计算’。怎么让我们的味道,精准击中他们的逻辑漏洞。”
陈星野推了推破碎的眼镜,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正在建立滋味弹道模型……基于情感共鸣的非线性轨迹计算……有了!他们的手术器械基于纯粹逻辑,轨迹是可预测的直线或标准曲线。而滋味的传播——尤其是复合滋味——遵循混沌轨迹,像香气一样随机扩散但又受情感引力影响。我们可以用‘滋味云雾’制造盲区,然后用‘滋味尖刺’进行突袭!”
作战计划,在十秒内形成。
没有复杂的战术会议,只有吃同一锅火锅的人之间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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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波手术单元抵达记忆之树上空。
十二把“概念手术刀”锁定那口沸腾的火锅,刀锋闪烁着能切除“概念存在性”的冷光。它们同时斩下——不是物理斩击,是逻辑层面的“定义删除”:要将“火锅”这个概念,从地球的现实基础中切除。
老陈动了。
他没有躲,反而掀开了锅盖。
瞬间,积蓄了三十万年故事、又被叙事之花孢子、深渊回响、收藏家解放故事所层层调味的汤的香气,像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不是气体,是“滋味的实体化”。
香气冲天而起,撞上十二把概念手术刀。
手术刀没有断裂,但它们“钝”了——刀锋上沾染了汤的颜色:辣的红色、咸的白色、苦的棕色、甜的金色。这些颜色不是污渍,是“滋味的附着”。
一把手术刀试图继续切除“火锅”概念,但它发现自己的逻辑核心被修改了:它开始认为“火锅是合理的,因为辣味能促进内啡肽分泌,从生物学角度具有生存优势”。另一把手术刀则开始怀疑:“如果切除火锅,那些关于团聚的记忆将失去载体,这可能降低社会凝聚力。”
逻辑污染。
滋味的逻辑污染。
手术刀群出现混乱。有的停滞,有的开始互相辩论“切除的必要性”,有的甚至调转刀锋,开始分析自己“作为手术器械的存在意义”。
“就是现在!”王雨跃起。
她手中的滋味之刃挥出——不是砍向手术刀,是砍向手术刀之间的“逻辑连接”。
刀锋划过虚空,留下四色轨迹。轨迹所过之处,手术刀之间的数据链开始“串味”:负责切除辣味的刀接收到了甜味的参数,负责淡化苦味的刀被灌输了咸味的定义。
手术单元阵列,崩溃了。
不是被摧毁,是“失去了手术的目的”——当辣味和甜味混合,当苦味和咸味交织,它们不知道该如何下刀了。
但仲裁庭的反应极快。
第二波手术单元抵达:这次不是刀,是“多维镊子”——巨大的、精密的机械结构,要从时空的多个维度同时夹住记忆之树,将它整体“提取”出来,封存进无菌容器。
林远挡在了树前。
他的义肢张开,不是发射能量,而是“广播滋味的记忆”。
他广播的是陶小乐的故事。
但不是完整的故事,是碎片——七岁生日的辣味片段,铁山消散时的咸泪瞬间,陶乐回头时的苦甜交织,启明种花时的微甜希望。这些碎片没有按时间顺序排列,是随机、跳跃、充满情感逻辑但缺乏线性逻辑的播放。
多维镊子试图从十二个维度同时夹取,但每个维度夹到的都是不同的故事碎片:维度一夹到的是辣,维度二夹到的是咸,维度三夹到的是苦甜混合,维度四夹到的甚至是“未来可能发生的、关于火锅的梦”。
镊子们“手滑”了。
因为它们无法协调——一个维度想夹取“实体”,另一个维度夹到的是“记忆”,第三个维度夹到的是“可能性”。多维操作需要严格的同步,而滋味的随机性破坏了这种同步。
十二个维度的镊子互相碰撞、卡死,在虚空中扭成一团荒谬的金属结。
第三波,仲裁庭派出了主力:一百个“情感稀释器”。这些装置不攻击目标,而是制造一个巨大的“滋味稀释场”,像用无限量的白水去冲淡一锅浓汤,直到汤变成无味的温水。
这才是最致命的攻击。
滋味的对抗,比的不是谁更锋利,是谁更能“保持浓度”。
王雨感到手中的滋味之刃在变轻——刀身上的颜色在褪去,辣的红变粉,咸的白变灰,苦的棕变浅,甜的金变淡。她自己的记忆也在变模糊:铁山的脸不那么清晰了,陶乐回头那一瞥的细节在流失,连陶小乐最后微笑的温度都在降低。
老陈的汤锅,沸腾的势头在减弱。汤的颜色从浓郁的赤红色变成浅橘色,香气不再冲鼻,变得温和——温和,在这种时候,就是失败。
林远的义肢广播开始出现空白片段——有些记忆他快记不清了。
陈星野的计算模型发出警告:“情感稀释场的浓度是无限的!他们在用整个逻辑宇宙的‘无味’来稀释我们!我们的滋味总量有限,会被耗尽!”
绝望吗?
有一点。
但王雨低头,看向手中的滋味之刃。
刀在变淡,但还没消失。
辣还在,哪怕只剩一丝灼热。
咸还在,哪怕只剩一点涩。
苦还在,哪怕只剩一缕回甘。
甜还在,哪怕只剩一抹微光。
她想起铁山的声音:“切给他们看。”
怎么切?
当刀不够锋利的时候。
当滋味不够浓烈的时候。
王雨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反转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王雨!”林远惊呼。
“我不是自杀。”王雨微笑,“我在……提纯。”
刀尖刺入胸膛——不是肉体,是她存在的“叙事核心”。
她在提取自己最纯粹、最原始、最不可稀释的“滋味”。
不是记忆中的滋味,是“成为守护者”这个选择本身的滋味。
那是她在训练场上选择继续爬起来的滋味。
那是她在海眼防线选择站在最前沿的滋味。
那是她面对深渊选择讲述故事的滋味。
那是她此刻,选择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口锅、这棵树、这些人的滋味。
这种滋味,没有名字。
因为它太个人,太具体,太“王雨”。
而正是这种无法归类、无法标准化、无法被逻辑处理的“个人滋味”,是稀释场无法稀释的——因为要稀释它,必须先理解它;而要理解它,必须先成为她。
刀尖拔出。
带出的不是血,是一滴晶莹的、七彩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液体。
那是“王雨的滋味原浆”。
她将这滴原浆,滴入了滋味之刃。
刀,重新燃烧。
不是恢复原状,是进化——从基础的辣咸苦甜,进化成一种全新的、只属于她的颜色:守护的钢青色。
“该我了。”林远说。
他也做了同样的事——义肢反转,刺入自己的共鸣核心,提取出“林远的滋味”:那个从士兵到守护者,带着残缺依然选择握刀的男人的全部重量。
他的滋味是“坚韧的深灰色”。
滴入义肢。
义肢的广播不再只是记忆碎片,变成了“林远的存在宣言”。
陈星野推了推眼镜,然后摘下来,轻轻折断。镜片碎裂的瞬间,他提取出“陈星野的滋味”:那个在非理性宇宙中坚持寻找规律,哪怕规律本身充满漏洞的科学家的执着。
他的滋味是“理性的银蓝色”。
融入计算模型,模型开始输出不可能的解。
老陈哈哈大笑,长勺舀起一勺汤,不是喝,是浇在自己头上。滚烫的汤汁中,他提取出“老陈的滋味”:那个从收藏故事到学习煮故事,从追求永恒到享受当下的转变者的觉悟。
他的滋味是“包容的火锅红”。
融入汤锅,锅不再只是沸腾,开始“歌唱”——用滋味的语言,歌唱活着的美好。
四个人的滋味原浆,在记忆之树的上空汇聚、融合。
不是简单的混合,是发生了一种“滋味核聚变”。
融合的中心,诞生了一个微小的、但密度无限大的“滋味奇点”。
奇点开始吸收。
不是吸收物质能量,是吸收地球上所有还在抵抗的、还未被完全稀释的“个人滋味”:
一个母亲为孩子做饭时的专注滋味。
一个画家在画布上涂抹时的狂热滋味。
一个学生在解开难题时的豁然滋味。
一个恋人在思念时的酸涩甜蜜滋味。
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无法被标准化的滋味,汇聚而来,注入奇点。
奇点膨胀。
不是物理膨胀,是“滋味浓度”的膨胀。
它膨胀成一个巨大的、七彩的、不断变幻的“滋味星云”,笼罩了整个记忆之树区域。
仲裁庭的情感稀释场撞上这个星云。
然后,发生了逻辑崩溃。
稀释场试图稀释星云,但发现星云里的每一种滋味都是独特的、个人的、无法用统一标准处理的。要稀释它们,需要针对每一个滋味个体设计稀释方案——这需要无限的算力,无限的资源,无限的时间。
而仲裁庭的“无限无味”,在面对“无限独特滋味”时,遇到了悖论:用无限A去覆盖无限b,结果是什么?
答案是:互相淹没。
但滋味星云不会变成无味。
因为无味是单一的,而星云是无限复杂的。
于是,在数学上,在逻辑上,在存在的本质上——
滋味星云,开始反向稀释“无味”。
白色的稀释场开始染上颜色。
不是一点一点,是整个场,从核心开始,被染成了七彩。
像一滴彩墨滴入清水?不。
像整个清水的海洋,被一滴彩墨染透。
因为那一滴彩墨里,包含了无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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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舰内部,警报已经变成刺耳的哀鸣。
“逻辑悖论!逻辑悖论!”监测官的意识流几乎溃散,“目标区域滋味的复杂度超越逻辑处理上限!我们的无味场正在被……调味!”
首席净化官沉默地看着数据。
地球的滋味浓度,不仅没有降到0.3以下,反而在飙升:1.0、2.0、5.0、10.0……最后,稳定在“无法量化”的状态。
因为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辣咸苦甜,那是无数个体滋味的集合,是一个文明选择“浓烈地活着”的宣言。
而宣言,是无法用浓度单位衡量的。
它要么被接受,要么被拒绝,但无法被稀释。
“停止净化程序。”首席净化官平静地下令。
“可是公约——”另一个意识体试图反对。
“公约保护的是逻辑品味。”首席净化官说,“但下面那个……不是逻辑问题。那是存在的选择问题。而存在的选择,高于逻辑。”
它调转主舰方向,准备离开。
但一个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来自地球。
来自那口火锅旁。
王雨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的眼睛还是钢青色,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这就走了?”
首席净化官:“你们的滋味体系……超越了我们的处理范围。继续净化没有意义。”
“不尝尝再走吗?”王雨侧身,让出画面。
画面里,老陈舀起一勺汤,林远夹起一片裹满辣椒的肉,陈星野推了推新换的眼镜——这次镜片是七彩的。
首席净化官的意识流停顿了千分之一秒。
然后,它说:“逻辑上,我们应该拒绝。情感滋味可能干扰判断。”
“但逻辑上也说,”王雨微笑,“要理解你的研究对象,最好的方法是成为它的一部分。”
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主舰下方,打开了一个小小的传送口。
一个纯白色的、光滑的、没有任何特征的人形机体被传送到地面。
它走到火锅旁,坐下。
老陈递给它一双筷子。
它接过,动作起初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它在学习。
它夹起一片肉,蘸了蘸最辣的调料,送入口中。
机体僵住了。
三秒。
五秒。
十秒。
然后,机体的表面,开始出现颜色。
不是染上的颜色,是从内部透出的颜色:一点红,一点金,一点棕,一点银白,最后,混合成一种全新的、只属于这个机体的颜色——一种“理解了辣”的淡橙色。
“味道……”它说,声音不再是无情的合成音,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很强烈。”
“但,”它顿了顿,“不坏。”
它又夹起一片。
这次动作更自然了。
王雨笑了,也夹起一片:“欢迎。不过下次,记得自己带筷子。”
白色舰队没有离开。
它们停在月球轨道上,表面开始出现色彩——不是统一的色彩,是每一艘都染上了不同的、轻微的、但确实存在的色调。
它们在观察。
在学习。
也许,也在……品尝。
而地球的天空,恢复了色彩。
不,比之前更丰富——多了淡橙色的极光,那是仲裁庭主舰在同步轨道上,反射地球的滋味光芒。
记忆之树下,火锅继续沸腾。
又多了一个食客。
一个正在学习“辣是什么”的食客。
王雨抬头,看向多色的星空。
轻声说,像在汇报,又像在自言自语:
“看,滋味赢了。”
“因为活着,本来就是最浓的味。”
深空中,似乎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
像是某个古老的父亲,在梦呓:
“多放点辣……”
“爸爸……不怕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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