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泉的白雾浓得化不开,像凝固的牛乳。栖梧架着离阙沉重的身体撞开泉眼边的竹扉,两人重重跌进蒸腾的水汽里。
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却驱不散离阙身上透骨的寒意。他右腕的伤口泡在泉水里,翻卷的皮肉下白骨森然,血丝正丝丝缕缕晕开。
“咳咳…”离阙呛出一口血沫,染红了栖梧颈侧的霜链。那链子浸了水,紧贴着栖梧喉间被勒破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和离阙鲜血的温热。
栖梧将他半托在泉边光滑的石台上,水没到胸口。离阙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窝,湿透的银发贴在栖梧颈侧,冰冷的触感激得他微微一颤。
离阙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腥味拂过栖梧的耳廓。
“师尊?”栖梧的声音是自己都没料到的沙哑紧绷。他染血的手有些发颤地贴上离阙冰冷的心口,试图渡入一丝微薄的灵力,却被对方枯竭混乱的经脉狠狠弹开。
没有回应。只有泉水的汩汩声和离阙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衣料,透过缠心蛊那根灼烫的金线,沉重地敲在栖梧自己的胸腔里。
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恐慌,如同蚀骨潭底的黑水,瞬间漫上栖梧的心头,比火种反噬的剧痛更让他窒息。
“离阙!”栖梧猛地扳过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本就脆弱的骨头。
他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急切,“醒过来!你的棋局…不要了?!”
离阙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灰败的唇微微翕动,却只逸出几个破碎的气音:“…阵…眼…”
都这副鬼样子了,还惦记着那该死的阵眼!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栖梧心头,烧得他熔金眼底一片暴戾。
他猛地俯身,染血的唇几乎贴上离阙冰凉的耳垂,气息灼热又带着血腥的甜腻,一字一句,如同诅咒:
“听着!你再不醒…弟子就剥了您这身碍事的皮囊,用您的骨头做阵眼!让您…永远钉在那潭底!”
他发狠地咬上离阙颈侧脆弱的血管,力道凶狠,却巧妙地避开了致命的动脉,只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渗血齿痕。
“呃…!”剧痛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混沌!离阙身体猛地一弓,涣散的冰蓝色眼瞳骤然聚焦,虽依旧黯淡,却总算有了一丝活气。
他看清了近在咫尺那张写满疯狂和…某种他看不懂的焦灼的脸。
“…孽…障…”离阙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个字都耗尽力气。
栖梧却咧开嘴笑了,唇上还沾着离阙的血,红得妖异:“对,弟子就是您的孽障!”
他眼底的疯狂稍退,被一种更深的执拗取代,“现在,告诉弟子,怎么救您?否则…”
他指尖恶意地划过离阙暴露在外的、碎裂的腕骨边缘,“弟子不介意…再帮您断一次!”
蚀骨泉温热的泉水包裹着离阙重伤的身体,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勉强对抗着心脉枯竭带来的冰冷。
他涣散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栖梧熔金般、盛满暴戾与某种奇异焦灼的眼瞳上。颈侧被咬破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将他从濒死的混沌边缘拉了回来。
“左…袖…”离阙的喘息破碎不堪,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内袋…冰魄…针…”
栖梧没有丝毫犹豫,染血的手指粗暴地探入离阙湿透的左袖内袋。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玉盒。他迅速掏出打开,里面躺着三根细如牛毛、通体剔透如寒冰的银针,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怎么做?”栖梧捏起一根冰魄针,那寒气瞬间将他指尖冻得发白。
离阙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心口…膻中…左…肩…天宗…右…腕…太渊…”他每报出一个穴位,气息就更弱一分,最后几乎只剩气音,“…封脉…锁魂…引泉…灵气…”
栖梧熔金的眼瞳骤然收缩!膻中、天宗、太渊!这三处皆是人体大穴,稍有差池,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毙命!离阙竟让他施针?!
“师尊…”栖梧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您确定…信得过弟子的手?”他指尖捏着那根冰魄针,寒气丝丝缕缕缠绕,映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流。
离阙半阖着眼,苍白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只是极其微弱地点了下头。那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或者说,是别无选择的绝境。
蚀骨泉的灵气正缓慢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但若不能及时封锁心脉逸散的生机和右腕奔流的精血,这点滋养不过是杯水车薪。
栖梧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胸腔里缠心蛊的金线传来对方心脉那微弱到近乎停止的搏动,如同最后的倒计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熔金眼底所有的疯狂和犹豫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取代。
“好…”栖梧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弟子…送您一程!”话音未落,他手腕闪电般刺出!
嗤!
第一针,膻中穴!细如牛毛的冰魄针精准刺入离阙心口上方。一股极寒瞬间透入!离阙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涌上的鲜血被强行压了回去,原本微弱逸散的心脉生机被瞬间冻结锁住!
嗤!
第二针,左肩天宗穴!离阙闷哼一声,左半边身体瞬间麻木,狂暴反噬、试图窜入心脉的焚天火种之力被强行截断!
嗤!
第三针,右腕太渊穴!针尖精准刺入那狰狞伤口附近的穴位!奔涌的精血瞬间凝滞,伤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薄霜,流血顿止!
三针落下,离阙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脸色由灰败的金纸色迅速褪成一种死寂的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完全消失,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
栖梧屏住呼吸,熔金的眼瞳死死盯着离阙的脸,指尖还残留着冰魄针的刺骨寒意。缠心蛊的金线那头,传来的心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成功了?还是…他亲手送葬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几息之后——
嗡!
离阙心口膻中穴的冰魄针,针尾突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如同受到牵引,他周身弥漫的蚀骨泉白雾开始缓缓旋转,一丝丝精纯温润的灵气,如同找到了归巢的乳燕,开始主动地、缓慢地顺着那三根冰魄针,渗入离阙枯竭冻结的经脉!
离阙惨白如死的脸上,那层灰败的绝望气息,终于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生命急速流逝的感觉,被强行遏制住了!
栖梧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一松,脱力般向后靠在温热的泉壁上,大口喘息。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从额角滚落,混入蒸腾的雾气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染血手指,又看向石台上气息虽弱却已趋于平稳的离阙,熔金的眼底翻涌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复杂。
蚀骨泉氤氲的白雾温柔地包裹着两人。离阙安静地躺在光滑的石台上,泉水漫过他腰际,破碎的右腕伤口被薄霜覆盖,不再流血,心口的起伏虽然微弱,却已有了规律。
栖梧靠在对面的泉壁,温热的泉水舒缓着他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脊椎处火种啃噬留下的余痛。
时间在静谧的泉水声中流淌。栖梧熔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离阙沉睡的脸,那张脸褪去了平日的冰寒与威严,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苍白,湿透的银发贴在颊边,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易碎感。一种莫名的焦躁在栖梧心底滋生,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
“师尊?”他试探着低唤,声音在空旷的泉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回应。只有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
栖梧抿了抿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离阙紧抿的薄唇上,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身体在水中悄无声息地前移,靠近石台。
就在他染血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离阙脸颊的瞬间——
离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睫颤动,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初时涣散迷茫,如同蒙着薄冰的深湖,随即迅速凝聚,恢复了惯有的深邃冰寒,精准地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栖梧。
空气瞬间凝滞。栖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离阙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
“你…”离阙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在做什么?”
栖梧猛地收回手,熔金的眼底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狼狈,随即被更深的桀骜和挑衅覆盖。他扯出一个恶劣的笑,身体反而更往前倾了倾,几乎将离阙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灼热的呼吸拂过对方冰冷的唇:
“弟子在…”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带着露骨的审视扫过离阙苍白的脸、破碎的手腕、被泉水浸透的衣衫下隐约的轮廓,“…检查您的‘伤势’啊,师尊。”
他指尖虚虚点了点离阙心口膻中穴上那根微微震颤的冰魄针,“看看弟子这三针…扎得您…舒不舒服?”
离阙的瞳孔深处冰层碎裂!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凝聚!
他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霜气,直拍栖梧面门!然而重伤之下,这动作显得如此徒劳而虚弱。
栖梧轻而易举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滑腻。他俯身,熔金的眼瞳逼近离阙冰寒的眸子,鼻尖几乎相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危险甜蜜:
“省点力气吧,师尊。”他指尖恶意地摩挲着离阙腕间细腻冰凉的皮肤,感受着对方因愤怒和无力而微微的颤抖,“您现在这副身子…连只蚂蚁都碾不死。”
他凑得更近,灼热的唇几乎贴上离阙冰凉的耳垂,气息滚烫,“弟子若真想对您做点什么…您猜,您现在…反抗得了么?”
离阙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冰蓝色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彻底冒犯的屈辱。他死死盯着栖梧近在咫尺的疯狂眼眸,胸膛剧烈起伏,却因心脉被封,无法凝聚起任何有效的力量,只能从齿缝里挤出淬冰的字眼:
“…放…手…”
栖梧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冰焰,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却真实的挣扎脉搏,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病态的餍足和掌控感。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就着攥住离阙手腕的姿势,缓缓坐回了泉水中,将离阙那只冰冷的手强硬地按在了自己滚烫的心口魔纹之上!
“感觉到了吗,师尊?”栖梧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熔金的眼瞳紧锁着离阙,“它在跳…为您跳。”掌心下,那搏动的魔纹滚烫如火炭,每一次脉动都传递着蓬勃的力量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您欠弟子的命…拿什么还?”
离阙的手掌被迫紧贴着那滚烫搏动的魔纹,灼热的温度顺着手臂蔓延,与他自身的冰冷形成强烈的反差。他试图抽离,手腕却被栖梧死死钳住,纹丝不动。
那魔纹的搏动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要将他残存的力气都吸走。他冰蓝色的眼瞳里怒火翻腾,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但更深处的疲惫和重伤后的虚弱,让他连维持这愤怒都显得异常艰难。
“…孽徒…”离阙的声音比之前更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却依旧冰冷,“…痴心…妄想…”
栖梧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动着离阙紧贴的手掌。他非但不恼,反而将离阙那只冰冷的手握得更紧,强行按在自己心口,仿佛要将那魔纹烙印进对方掌心。
“是不是妄想…”栖梧的声音带着血腥味的甜腻,熔金的眼底翻涌着毁灭与占有的狂热,“您很快就知道了。”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离阙惨白脆弱的颈项,那上面还留着他不久前咬下的渗血齿痕,“等您这副身子…养好一点…”
离阙的呼吸猛地一窒!冰蓝色的眼瞳骤然收缩!他想厉声呵斥,想将这放肆的孽徒碎尸万段,但心脉被冰魄针封住,灵力枯竭,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只剩下那被强行按在滚烫魔纹上的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心悸。
蚀骨泉的雾气无声地流淌,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氤氲得模糊不清。只有栖梧熔金般燃烧的眼瞳和离阙眼中冰封的怒火,在浓雾中无声碰撞,如同深渊与寒冰的交锋。
离阙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不再试图抽回手,也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冰封万载般的眸子,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栖梧,仿佛要将这孽徒的身影刻入神魂深处。
栖梧迎视着那冰冷的、充满杀意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却越发扩大,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愉悦。
师尊的恨意,此刻竟比蚀骨泉的暖流更让他感到餍足。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泉水随着他的动作漾开波纹。
“好好养着,师尊。”栖梧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致命的毒,“您这副身子…现在可是弟子最珍贵的…‘药引’了。”
他熔金的眼瞳扫过离阙破碎的手腕和心口的银针,最终定格在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在您…还清这笔债之前…”他握紧了掌中那只冰冷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休想…摆脱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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