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余,悄然而逝;
血樱阁静室,晨光透过窗棂,将飘落的樱花染成浅金。
离阙端坐寒玉案前,霜白的发用一根素簪松松挽起,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指尖捻着《清静经》泛黄的纸页,声音如冷泉击石: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冰蓝的眼眸抬起,落在对面席地而坐的栖梧身上。
后者玄衣松散,心口那朵冰蓝莲印在衣襟微敞处若隐若现,熔金的眼瞳却只盯着离阙执卷的手指。
“师尊教我这个…”
栖梧忽然嗤笑,指尖捻起案上一瓣落樱,在指腹揉碎成汁。
“是觉得弟子…还有清静可求?” 殷红花汁染上他苍白的指尖,如同凝固的血。
离阙翻页的动作微顿。锁魂烙印深处传来栖梧心底翻涌的戾气与嘲弄。他将经卷轻放案上:“道法自然,清静非求,乃澄心自现。”
“澄心?” 栖梧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案上,瞬间拉近的距离让离阙能闻到他身上未散的蚀骨泉寒气与药味,“弟子心湖里只有血海滔天…师尊要如何澄?” 他目光灼灼,锁住离阙冰蓝的瞳孔,“用您那身染血的霜华来澄?”
离阙指尖无意识收紧,经卷边缘被捏出褶皱。心口爪痕在对方逼视下隐隐作痛。
“杀欲亦是欲,嗔火亦是火。” 离阙声音依旧平稳,却避开栖梧的目光,“《定观经》有言,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好一个‘欲既不生’!” 栖梧猛地起身!玄袖带起的风拂乱了案上经卷!
他俯视着离阙,熔金的眼底燃起扭曲的火焰,“那弟子问您!” 他染着花汁的手指猛地指向离阙心口,隔着衣料,几乎触到那道狰狞的疤,“您这里…为我挡湮灭波时,欲生不生?!”
空气骤然凝滞。落樱无声飘坠。
离阙抬眸,冰蓝的眼底终于掀起一丝波澜:“那是为师之责。”
“责?” 栖梧低笑,笑声淬着寒冰,“好一个‘责’!” 他猛地俯身,双手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经卷飞起!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栖梧滚烫的气息喷在离阙冰冷的唇上:
“那在蚀骨泉底…您用精血封我魔气…也是‘责’?!”
“您抱着快冻死的我…用体温暖我…也是‘责’?!”
“您由着我咬破您的唇…也是‘责’?!”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离阙霜白的睫羽剧烈一颤!锁魂烙印深处,栖梧那如同岩浆喷发般的痛苦、渴望与毁灭欲疯狂冲撞着他的心防!他猛地闭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某种更汹涌的东西。
“坐下。” 再睁眼时,离阙眼底已覆上更厚的冰层,声音冷硬,“道心不静,妄念丛生,如何悟道?”
“道?” 栖梧非但不退,反而更近一步!他染着花汁的手指猛地攫住离阙放在案上的手腕!冰冷与滚烫瞬间相接!“弟子不懂那些狗屁大道!”
他嘶声道,熔金的眼瞳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弟子只问师尊一句!” 他拉着离阙的手,狠狠按上自己心口那冰蓝炽烫的莲印!
“您渡给我的血…还在这里烧!”
“您告诉我…这烧的是‘责’…还是别的?!”
掌心下,那朵以离阙精血为引、业火为根的莲印疯狂搏动!
栖梧的心跳如同战鼓,透过薄薄衣料和皮肤,狠狠撞在离阙冰冷的掌心!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穿他的理智!
离阙猛地抽手!力道之大,带得栖梧一个踉跄!
“放肆!” 离阙厉喝,霜白的鬓角竟渗出一层细汗。他霍然起身,素白袍袖拂落一地经卷,胸口剧烈起伏,“冥顽不灵!今日…到此为止!” 他转身欲走,背影竟透出一丝仓惶。
“师尊怕了?” 栖梧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淬毒的钩子。他站在原地,看着散落满地的《清静经》,熔金的眼底是破碎的冰层下翻涌的岩浆,“怕看清您自己…心里烧的…和弟子是同样的火?”
离阙脚步僵在门边。血樱纷落如雨,沾上他霜白的发。
“离阙。” 栖梧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低哑如砂砾摩擦,“您教不了我向善…” 他缓缓弯腰,拾起一本被花汁污损的经卷,指尖用力,嗤啦一声将其撕成两半!
“因为这世间…” 破碎的纸页从他指间飘落,如同祭奠的灰蝶,“早已无善可向!” 他抬起头,熔金的眼瞳里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孤绝,“弟子眼中…只有您!”
“孽障!” 离阙猛地回身!一道凌厉霜风直劈栖梧面门!并非杀招,却裹挟着滔天怒意!
霜风擦着栖梧脸颊掠过,削断他几缕黑发!他纹丝不动,只定定看着离阙眼中那终于被彻底激怒、撕裂平静冰面后露出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有怒,有痛,有挣扎…唯独没有纯粹的杀意。
“打得好。” 栖梧舌尖舔去脸颊被风刃划出的血线,竟笑了起来,“师尊终于…不再拿那些清规戒律…敷衍我了?”
离阙胸口剧烈起伏,冰蓝眼瞳死死锁住栖梧染血的唇角,那抹猩红刺得他眼底生疼。
锁魂烙印深处,栖梧那份扭曲的快意与更深的绝望如毒藤缠绕。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一滴血珠无声渗出,却被宽袖掩住。
“滚回你的血樱阁。” 离阙的声音淬着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落,“禁足三日,抄《心魔篇》百遍!未成…不得踏出一步!”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宗主威压。
栖梧熔金的眼瞳骤然收缩!抄经?禁足?又是这些!他嘴角的弧度扭曲成冰冷的讥诮:“师尊是觉得…几卷破纸,就能压下弟子的心魔?还是…” 他向前一步,无视那无形的威压,“…能压下您自己的?”
离阙周身霜华暴涨!静室温度骤降,案几瞬间覆上一层白霜!他盯着栖梧,一字一句:
“本座的心魔,自有本座的道。”
“而你…”
“要么受戒…”
“要么…” 离阙冰蓝的眼底掠过一丝决绝的寒芒,“…滚出玄天宗!”
“滚?” 栖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癫狂而破碎,“您忘了?” 他猛地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那朵冰蓝与暗红交织、如同活物般搏动的业火莲印!指尖狠狠戳在上面!
“锁魂烙印…是我亲手烙下的!您永远没有办法摆脱我!”
“这身伤…是您用命救回来的!”
“我的血里…混着您的血!”
“您让我滚去哪里?!” 嘶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离阙看着那狰狞的莲印,看着栖梧眼中焚尽一切的绝望,袖中紧握的拳微微颤抖。那滴掌心血,终于无声地坠落,砸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点刺目的暗红。
死寂。只有血樱飘落的沙沙声。
许久,离阙周身暴涨的霜华缓缓收敛。他转过身,不再看栖梧,只留下一个霜白孤绝的背影。
“抄经。”
“或者…”
“受九幽寒狱刑。”
“自己选。”
门被无声推开,离阙的身影消失在纷飞的血樱之后。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静室内外。
栖梧僵立在满地狼藉中。他缓缓低头,看着地上那滴属于离阙的、暗红的血珠。熔金的眼底,疯狂的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一种更深的、噬骨的冷。
他慢慢弯腰,染着花汁与血污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蘸起地上那滴冰冷的血。指尖送到唇边,舌尖轻轻舔舐。
“师尊的血…” 栖梧闭上眼,声音轻如梦呓,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还是这么苦。”
静室阴影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红芒在墙角一闪而逝,如同窥伺的魔眼。
阁楼窗外,一瓣血樱打着旋,轻轻粘在弑神剑虚影熔金的竖瞳上,瞬间被焚为灰烬。
远处玉清峰顶,离妄负手而立,指尖一枚冰针碎片正映着晨光,折射出淬毒的冷芒。
他嘴角噙着笑,目光穿透云海,精准地落向血樱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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