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鞭子似的抽在脸上,离阙踉跄着踏入泥泞。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识海里栖梧灌入的魔念与情毒仍在翻搅,如同岩浆侵蚀着残存的冰魄根基。
唇齿间残留着暗金魔血的腥甜,还有自己咬破舌尖的铁锈味,混合成一种耻辱的烙印。
他不敢回头,身后破庙里燃烧的火光和栖梧熔金般执拗的视线,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摇摇欲坠的神魂上。
“师尊!”离珩嘶哑的喊声穿透雨幕。少年踉跄着追出来,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发抖,脸上是被浓烟熏出的黑灰和未干的惊惶泪痕。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隔着几步远,声音里全是恐惧的后怕。
“您…您流血了!”他看见离阙素白衣襟上晕开的淡金与暗红交织的血迹,刺目惊心。
离阙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冰蓝的瞳孔里映着前方铅灰色的雨幕,空洞得像两潭冻住的死水。
擦破的唇瓣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锁魂烙印深处那根名为栖梧的毒刺,提醒着他方才神坛前的沉沦与疯狂。
脏…太脏了…那孽徒的味道,连同自己失控的回应,都像跗骨之蛆。
“滚。”一个字,淬着冰渣,从离阙染血的唇间挤出。
不是对离珩,更像是对自己灵魂深处那被引燃的、陌生的炽热发出的驱逐令。
离珩猛地刹住脚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看懂了师尊背影里那浓得化不开的自我厌弃和拒人千里的冰寒,比这冷雨更刺骨。
少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默默垂下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沉默地跟在离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不敢靠近,也不敢远离。
栖梧从破庙燃烧的门洞里走出来,玄衣几乎与浓重的雨夜融为一体。
他心口那道暗红的情毒细纹在衣襟下灼灼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烙印深处传来的、离阙识海里那片死寂的冰寒和自我厌弃。
他熔金的眼瞳死死锁着前方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素白背影,看着离珩像条可怜的小狗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股暴戾的烦躁混合着情毒的灼热,在血脉里冲撞。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溢出栖梧的唇,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清晰地穿透雨声,砸在离珩紧绷的神经上。
“听见没?师尊让你滚。”
他几步越过离珩,刻意与他擦肩,肩膀带着力道撞得少年一个趔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碍眼的东西。”
离珩咬紧牙关,生生咽下冲到喉头的闷哼,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他抬眼看向栖梧,少年清澈的眼底第一次燃起压抑不住的愤怒火焰,烧掉了平日的怯懦:
“是你!是你把师尊害成这样的!”
栖梧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熔金的瞳孔在雨夜中如同鬼火,直直刺向离珩。
“我害的?”他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声音带着魔性的蛊惑,又像淬了毒的刀。
“你昏过去前…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师尊他…主动得很呢。”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缓,如同凌迟的刀片,慢条斯理地割着离珩脆弱的神经。
离珩浑身剧震,破庙里那不堪的画面瞬间冲破记忆的闸门——
燃烧的神像下,纠缠的身影,滴落的血,师尊紧闭的眼睫下渗出的湿痕…
少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着,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剩下被巨大惊骇和羞耻碾过的茫然与痛苦。
“闭嘴!”前方传来离阙嘶哑的厉喝,像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单薄的肩背在雨中微微发颤,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
那一声“闭嘴”,耗尽了他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力气,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师尊!”离珩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了,本能地扑上前去。
几乎同时,一道玄影更快!
栖梧如同鬼魅般闪至离阙身侧,手臂一伸,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离阙冰冷颤抖的身体捞进自己怀中。
另一只手,却带着凌厉的掌风,毫不留情地劈向扑过来的离珩!
“滚开!”栖梧低吼,魔气在掌缘翻涌。
离珩只觉一股巨力当胸袭来,喉头一甜,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进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他呛咳着,挣扎着想爬起来,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栖梧看也没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人身上。
离阙的身体冷得像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只有唇角的血迹红得刺眼。
栖梧熔金的眼底翻涌着狂暴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深藏的恐慌。
他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具冰冷的躯体,声音却带着惯有的、扭曲的占有:
“谁准你碰他?他是我的!”
离阙在冰冷的怀抱中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意识。
栖梧身上那混合着血腥、情毒和霸道魔息的气息,如同最剧烈的毒药,瞬间将他残存的清明再次搅得粉碎。
他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那滚烫的禁锢,声音破碎不堪:“放…手…孽畜…”
“不放!”栖梧手臂如铁箍,将离阙挣扎的力道死死压制,低头凑近他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在离阙冰冷的耳廓,声音如同魔咒。
“师尊方才主动咬弟子的时候…可没让弟子放手…”
“你——!”离阙瞳孔骤缩,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激怒和极致的羞耻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徒劳而可笑,像落入蛛网的飞蛾。
就在这时,凄冷的夜雨中,几点昏黄的光晕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一个极其诡异的村落,出现在三人前方。
没有围墙,没有栅栏。低矮破败的茅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像一群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互相憎恨的怪物。
唯一的光源是村口悬挂的几盏白纸灯笼,被风吹得疯狂摇晃,昏黄的光晕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
更诡异的是村子入口处立着的两块石碑。一块青黑,刻着三个淋漓欲滴的血字:
仇人村。另一块惨白,上面是几行同样猩红的字迹,如同凝固的血泪:
村规:
一、同宿同食,生死与共。
二、仇怨在心,不得诉诸刀兵。
三、违者,骨肉为泥,饲此方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臭味,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离珩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警惕地看着那诡异的村落,声音带着惊疑:
“这地方…好重的怨气!”他下意识地看向离阙,满是担忧。
栖梧也眯起了眼,熔金的瞳孔扫过那血淋淋的村规,最后落在那股萦绕不散的甜腻腐臭上,鼻翼微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
这味道…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了然。血玲珑。
又是她的手笔。这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如同跗骨之蛆,是那女人最鲜明的标记。
她如同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欣赏着他们师徒三人在这“人间八苦”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互相撕咬。
怀中的离阙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因力竭而软了下去,只有冰蓝的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了然。又是劫数。
“进去。”栖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收紧抱着离阙的手臂,无视离珩的存在,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昏黄灯光笼罩下的、扭曲的村口。
村内的景象,比村口石碑更令人毛骨悚然。
狭窄泥泞的土路两旁,茅屋的破窗后,影影绰绰地晃动着人影。
没有交谈声,没有孩童的啼哭,甚至连狗吠鸡鸣都没有。只有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偶尔有一两扇门吱呀打开,走出的人却都成双成对。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唯一的共同点是——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淬着最刻骨的仇恨,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对方凌迟千万遍。
然而,他们的身体却被迫紧紧地靠在一起,手臂甚至缠绕着,动作僵硬而同步,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和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从栖梧他们身边走过。
老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壮汉,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掐进壮汉的手臂,几乎要抠出血来。
而那壮汉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向老妪的眼神如同在看杀父仇人,可他那粗壮的手臂,却不得不稳稳地托住老妪摇摇欲坠的身体,动作间充满了被强迫的、令人作呕的“温情”。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壮汉察觉到栖梧打量的目光,猛地扭头,眼中凶光毕露,咆哮出声。
可他刚吼完,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瞬间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啃噬。
他搀扶老妪的手却更紧了,甚至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替老妪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老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冷笑,怨毒的目光依旧钉在壮汉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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