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三分。
我赤脚站在厨房的冰箱前,呼吸沉重得像一枚沉入深海的铁钉,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锈蚀般的滞涩感。
黑暗中,老旧的压缩机在我耳边嗡嗡作响,那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濒死巨兽在喘息,震得我耳膜发麻,几乎盖过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可那心跳,早已被冻结在胸腔深处,只剩下机械的节律,像秒针一格一格地切割着时间。
这里的每一寸地砖我都用脚掌丈量过。
冰凉的触感从脚底渗入,顺着脊椎一路攀爬,像一条缓慢游动的毒蛇,将恐惧凝成霜,封进骨髓。
我拉开冷冻层的第三格,指尖尚未触到冷气,鼻腔已先一步被那股刺骨的寒意刺穿——那是陈年冻肉与白霜混合的腥冷,混着塑料包装袋微弱的油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瓶玻璃特有的化学气息。
昨夜,就在这个时间,我亲手将那个小小的、装着我全部希望和恐惧的原装药瓶Zt-9374,塞进了最里侧。
它紧贴着后壁上那层厚厚的白霜,像一颗被冰封的心脏,脉搏静止,却仍在我掌心留下灼烧般的印记。
为了万无一失,我还在上面盖了一包冻得像石块的猪油渣,那粗糙的塑料包装袋在指尖划出细微的刺痛,像在确认一场仪式的封印。
我没有开灯。
许明远对光线的变化极其敏感,哪怕是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也足以惊动他。
我只能依靠我的“金手指”——那是我无数次在白天借口打扫卫生时,用指尖和目光反复校准、刻印在脑海里的空间坐标。
距左框七厘米,深十一厘米,下方有一道我小时候玩耍时留下的旧划痕作为参照。
那道划痕,是我童年唯一的自由刻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我活下去的密码。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摸索,像盲人在解读一部无字的经文。
先是触到猪油渣包装袋粗糙的塑料质感,我轻轻将它挪开,指尖随即撞上一片极致的冰凉——是它了。
玻璃瓶身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握住了一截冬日的枯枝,冷得几乎要吸走我皮肤下的血。
我迅速将它取出,动作轻得连空气都未惊动,只听见自己喉间吞咽的干涩声响,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
然后,我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那瓶一模一样、却早已被我换了内容的“替身”。
里面的药片被我磨成粉,掺进了三分之一剂量的强效镇静剂。
我将它放回原位,再把那包猪油渣盖回去,一切恢复原样,仿佛时间从未流动过。
我的动作轻如从伤口里取出一根绣花针,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对秩序的偏执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只要他醒来,发现药瓶不在那个精确到毫米的位置上,他就会立刻失控。
而我要的,就是他动起来。
只有他动起来,露出破绽,我才有机会。
清晨六点二十分,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老槐树还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薄雾里,露水顺着叶尖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声。
我故意提前起床,抱着一大盆刚洗好的被单走到院子中央。
湿冷的棉布贴着我的手臂,水珠顺着袖口滑进衣襟,激起一阵战栗。
我用力拧干,然后猛地一抖,湿漉漉的棉布在清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像两记耳光,抽向他紧闭的窗户。
风穿过布料,带着水汽,也带着我的战书,吹向他紧闭的窗户。
我记得许明远有晨起喝一杯安神茶的习惯,那是他维持那副温文尔雅、为人师表形象的仪式之一。
在他进卫生间梳洗的间隙,我溜进客厅,悄无声息地将那个装着他特制茶叶的锡罐,从阴凉的柜子里挪到了正对朝阳的窗台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会毫不留情地炙烤着那个小小的锡罐。
高温会让那些被我混进去的粉末轻微挥发,气味虽然淡到常人无法察觉,但对于嗅觉像猎犬一样灵敏的他,绝对足够了。
果不其然。
七点零五分,他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从房间里走出来,端起他那只专用的紫砂茶杯。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习惯性地将杯口凑到鼻下,轻轻嗅了两下。
就是这个瞬间,我看到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那皱痕像刀尖在冰面划过,短暂却深刻。
我假装端着一簸箕垃圾路过,用轻松的语气说:“老师喝茶呢?今天太阳真大,我寻思着把茶叶搬出来晒晒,免得受潮了。”
他没有看茶叶罐,而是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那目光像两把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的伪装,看穿我内心的每一个念头。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挂着无辜甚至有点讨好的笑容。
整整三秒,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他袖口下紧绷的手腕,那里的青筋一定像蓄势待发的弓弦,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将那杯茶放回了桌上。
早餐桌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姥爷又一次在咀嚼中昏睡过去,头无力地歪在椅背上,浑浊的口水顺着干瘪的嘴角滑落,在粗布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幕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连指尖都泛起麻木的刺痛。
许明远立刻站起身,他甚至没看姥爷一眼,径直走向存放日常药品的那个柜子。
他的目标明确,就是那瓶“救命药”。
“我来!”我抢在他前面,端起桌上一杯温水,快步走到姥爷身边,“爸昨晚吐了,杯子我刚用开水烫过,干净。”我的声音不大,却成功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我。
就在他目光聚焦在我手上的那一刻,我手腕一“抖”,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
“哎呀!”我低呼一声。
半杯水精准地泼了出去,水流顺着我的指缝,蜿蜒着浇在他刚刚从柜子里拿出的那个药瓶上。
透明的玻璃瓶身瞬间挂满水珠,而那张原本字迹清晰的标签“Zt - 9374”,在水流的冲刷下,瞬间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团灰白色的、模糊不清的墨迹。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低头道歉,用袖子去擦拭瓶身,实则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探头,死死锁定着他面部的每一丝肌肉变化。
我看到了。
他的喉结猛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瞳孔在那一刹那急剧收缩,又迅速恢复正常。
那是一种计划被瞬间打乱的生理反应。
这不是意外,是节奏的崩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瓶药不该湿,更不该被我碰到。
这瓶药的标签,是他安全感的最后一道防线。
“卫生所八点开门,我去镇上重新配一趟,顺路买点菜。”他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至少半拍。
他要去验证,去确认。
这正是我想要的。
“等等,老师!”我像个愚钝却认真的学生,急忙拦住他,“我怕我忘了,我抄个剂量!”我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社区发的、封面印着“防灾减灾知识”的硬皮本,翻开一页,用一支快没油的圆珠笔,飞快地写下“每日两次,每次半粒”。
我的字迹故意写得歪歪扭扭,潦草得如同孩童的涂鸦。
可在那无人看见的角度,我的左手指甲,正用尽全力在纸张的背面刻划。
纸很硬,我必须用上几乎要将指甲掀翻的力气,才能留下足够深的痕迹。
Zt - 9374→王医生→周三下午晾药草。
这是我写给自己的暗码,也是在绝望中,留给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顾昭亭的线索。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但我必须留下痕迹。
哪怕只是纸上的一道划痕,风中的一句呓语。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许明远走了。
我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松一口气,反而一股更强烈的寒意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厨房,猛地拉开冰箱的冷冻层。
第三格。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那包猪油渣的包装被移动过,位置偏离了至少三厘米。
而它下面,空空如也。
原装药瓶,不见了。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向我袭来,耳鸣骤起,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
他早就在冰箱里装了微型摄像头?
还是他那变态的记忆力,根本就记得每一格每一件物品的摆放角度?
我的计划……我的所有努力……在第一步就彻底失败了?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冷得像冰。
我扶着冰箱门,强迫自己冷静。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冷冻格的内壁,试图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然后,我看到了。
一道细微的水迹,从冷冻格顶部的白霜上,正直直地往下流淌,滴落在猪油渣包装袋上。
正是因为这融化的霜水,让原本被冻住的包装袋发生了轻微的位移。
而那个小小的玻璃瓶,只是被融化的霜水粘住,滑到了角落里,被猪油渣的阴影完美地遮挡住了。
它没有被动过。
我缓缓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带着冰碴,又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将那瓶真正的Zt-9374从角落里拿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瓶身硌着我的掌骨,却传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还在我手里。游戏的棋子,还在我手里。
而就在此刻,院门外,一直沉默着、像个影子一样存在的姥姥,默默地走进了院子角落那个独立的卫生间。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从贴身的衣兜里,颤抖着摸出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变得僵硬,好几次都按错了键。
终于,她在屏幕上按下了两个数字:11。
她的拇指悬在数字“0”的按键上,指尖泛白,青筋毕露。
那根救命的稻草,那扇通往外界的门,就在这轻轻一按之下。
可是,她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
我握着药瓶,站在厨房的阴影里,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出昨夜的一幕。
我躲在门后,听见许明远在客厅里低声自语,那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听众说话。
“静室总会等来它的主人。”
那句话像一句咒语,盘旋在我耳边。静室是什么?主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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