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内侧的震动信号穿透了冰冷的皮肤,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我紧绷的神经中枢。
三短,一长。
不是警告我失控的单次长震,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密码。
我的金手指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信息解码——这不是顾昭亭在提醒我稳住,这是他按照我们预演的无数种可能,启动了代号为“深潜”的b计划。
这个信号只有一个意思:阿九的怀疑超出了预期,他即将采取常规检查之外的手段,而我,必须沉得更深。
那滴由我主动分泌,模拟濒死状态下眼角膜湿润的生理盐水,此刻成了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阿九的声音很轻,却像砂纸一样摩擦着冷却室里死寂的空气:“活人熬不过低温,但……死人不该有泪。”
话音落下时,我听见他呼吸微滞了一瞬,仿佛连空气都因这句话凝固。
戴着防滑薄手套的手指从我颈动脉撤离,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如蛛丝掠过,留下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凉意。
我没有动,连最细微的眼睫颤抖都用强大的意志力锁死。
金手指的数据库里,人体在极度恐惧或压力下的生理反应被逐条罗列,而我正在逆向操作这一切。
我命令我的泪腺停止分泌,命令我的毛孔继续维持着松弛状态,命令我的心脏,继续按照π的韵律,沉稳而缓慢地跳动着。
38次每分钟,不能再多了。
阿九没有再说话。
我能听见他极轻的呼吸声,像一只谨慎的猫,在我上方盘旋。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鼻腔共鸣,呼气则几乎无声,如同夜风滑过金属缝隙。
他绕到了我的右侧,脚步声几乎被空气吞噬,但金手指捕捉到了他鞋底与地面混凝土摩擦产生的微弱音频变化——他换了位置,现在正俯瞰我的脸。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头顶那盏惨白的应急灯所投下的光晕。
紧接着,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我的右眼,带着一丝尘埃与冷凝水混合的气味。
他在用手掌扇风,测试我的角膜反射。
这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测试之一,活人即使在深度昏迷中,眼睑也会有不受控制的轻微痉挛。
但我没有。
我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真正的硅胶模型,一块没有神经,没有知觉的物体。
我的意识退回大脑深处,只留下一串冰冷的数字在不断循环:3.……
皮肤表面的每一寸触觉都被我主动剥离,听觉却异常清晰——我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道内缓慢流动的低鸣,像地下暗河在岩层中穿行。
阴影没有移开。
我感觉到他俯得更低了,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和昨夜不同,烟草味是新的,品牌是……金手指瞬间在数据库里匹配了气味分子结构——“金边万宝路”,一种只在黑市流通的特供香烟。
这个细节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我的记忆。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触碰到了我的眼角。
动作很轻,像是在擦拭什么。
我能感知到那0.2牛顿的初始压力,以及随后缓慢增至0.5牛顿的试探性加压。
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略高于室温,像一枚微型探针在测量我生命的残余痕迹。
生理盐水的温度会随着我的体温一同下降,而真正的眼泪,在分泌瞬间会带有更高的热量。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试探。
我将全部的控制力都集中在维持体表温度的均匀下降上。
血液流速被我刻意放缓,新陈代谢降至最低,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正在缓慢收缩,将热量封锁在身体内部。
指尖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迅速撤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听见他直起身的细微布料摩擦声,肩胛骨带动衣料发出的窸窣,像枯叶在风中翻卷。
他似乎要走了。
我的心跳在π的第48位上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那是一闪而过的松懈。
但顾昭亭的警告言犹在耳:“别指望第二次。”
我立刻将那丝波动强行压了下去,继续我的数字之旅。
果然,阿九的脚步声并未远去,而是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金属划过金属的声音。
我的金手指立刻将音频放大、分析。
频率,1.2千赫兹,短促,尖锐。
来源:我的左手手腕。
他在用某种尖锐物,划过扣在我手腕上的L-7号金属牌。
下一秒,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我的无名指指甲缝传来。
那不是幻觉,是真实、剧烈的疼痛。
他用一根消过毒的钢针,刺进了我的指甲缝里!
剧痛像电流一样瞬间贯穿我的手臂,直冲大脑皮层,皮肤下的神经末梢如被烈火灼烧,指尖传来一阵阵抽搐的预兆。
我的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我的喉咙渴望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π的序列在我的脑海里瞬间被打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
我的心率监测警报在意识里发出刺耳的尖啸,读数从38瞬间飙升到了55、60、70!
失控了!
就在我即将彻底暴露的瞬间,我想起了顾昭亭的话——“π的第12位,是你唯一的锚。”
第12位!5!
我放弃了抵抗那股剧痛,反而将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了那个数字“5”上。
我不是林晚照,我是一个数字,一个冰冷的符号。
痛觉信号被我的金手指强行拦截、量化、打包,变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数据流:【痛觉等级:9.7\/10。
神经传导速度:120米\/秒。
预计生理反应:肌肉强直性痉挛……】
我用那个“5”作为支点,强行撬动了混乱的意识。
一个数字,两个数字……我重新开始背诵。
5……8……9……7……9……
心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落,从70的高峰,一点点,艰难地降回65、60、55……最终,像一颗顽强抵抗着地心引力的石子,堪堪停在了45的位置。
虽然比之前高,但仍在深度昏迷的范畴之内。
我的身体,在那根钢针下,纹丝不动。
阿九拔出了钢针。
我能感觉到一滴温热的血液从指甲缝里渗出,沿着指侧缓缓滑落,触感黏稠而沉重,随即在低温中迅速冷却,凝成一道暗红的细线。
他终于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叹息。
这一次,我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那不是怀疑,而是一种……确认后的遗憾。
脚步声终于响起了,这次是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
紧接着是金属门被拉开的沉重声响,铰链发出低哑的呻吟,然后是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像一道判决落下。
冷却室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我赢了。
我躺在冰冷的铁架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真正的雕塑。
胜利的喜悦没有持续超过三秒钟,就被一股新的、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
那不是来自铁架台的传导,也不是空气的流动。
我听见了。
在绝对的寂静之中,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从墙壁的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很低,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开始运转的预兆,带着金属共振的震颤,渗入骨髓。
金手指立刻开始分析这股震动的频率和来源——不是通风系统,也不是常规的制冷压缩机。
这是一种功率更大、效率更高的设备启动的声音。
顾昭亭那句“头目来前,他们会再做一次‘终检’”的话,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忽然明白了。
阿九刚才的所有检查,刺破我手指的残酷试探,都不是为了确认我“是否”死亡。
他是在确认我“足够”死亡。
确认我这件“货品”,已经准备好迎接真正的、不可逆转的“处理”流程。
那低沉的嗡鸣声越来越响,整个冷却室的空气仿佛都在随之震颤。
一股带着冰霜气息的白雾,开始从天花板的某个角落,无声地、缓慢地弥漫开来,像幽灵的呼吸,贴着地面爬行。
一种全新的、具有侵略性的寒冷,开始从我的皮肤表面,一寸寸地向内渗透,这股寒意带着明确的目的,要将我骨髓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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