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里的火光舔舐着黑暗,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身后冰冷的砖墙上。
砖面粗糙,泛着潮湿的霉斑,指尖划过时留下细微的刮擦感,像在摩挲一段被遗忘的年轮。
火焰噼啪轻响,偶尔迸出几点火星,溅落在牛皮纸上,烫出微小的焦斑,又迅速熄灭,如同那些尚未开口便已消逝的真相。
我手中的炭笔停在牛皮纸的中央,那潦草的线条和标注,勾勒出的不是一幅简单的动线图,而是一个精密杀人机器的呼吸节奏。
笔尖压着纸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像在复刻某种心跳的波形。
我能嗅到炭粉混着旧纸张的微酸气味,那是记忆的锈迹,是时间在纸上缓慢氧化的味道。
暂存区,焚化炉,值班室,这三个点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周麻子就是维持这个三角平衡的钟摆。
我闭上眼,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他的步伐——那不是普通的巡逻,而是校准。
七个停顿点,不多不少,每个点停留的时间精确到秒。
这规律,我曾在他值夜的第三天起就默默记录:脚步落地的节奏、鞋底与水泥地摩擦的沙沙声、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时金属支架的轻微震颤。
他不是在防人,而是在调校整个系统的误差阈值。
第一次,我以为那是习惯,第二次,我以为那是谨慎。
直到刚才,炭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才恍然大悟。
他不是在巡逻,他是在校准。
像一个恪尽职守的钟表匠,每天都在用自己的脚步,去校准这台巨大机器上每一颗细小的齿轮,确保时间分秒不差。
而任何误差,都将引起他的警觉。
我想起那个藏在冰柜里的夜晚,他检查完离开时,那比平时慢了零点四秒的脚步。
那不是疲惫,不是疏忽,那是怀疑的延迟,是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然落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中震耳欲聋。
我能“听”到那零点四秒的空白,像一段被刻意拉长的休止符,悬在空气里,等待回响。
他感觉到了异常,即使他当时没能找到源头。
现在,这颗种子该发芽了。
他一定会去焚化炉,那个所有“误差”最终被抹去的地方。
他会去挖那些灰烬,因为一个完美的校准者,绝不容许自己的钟表里藏着一粒计划外的沙。
“你不能阻止他挖。”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掩体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寒意,连呼吸都凝成白雾,在火光边缘微微颤动。
顾昭亭抬起头,他眼里的疑问被炉火映亮,瞳孔深处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我转向他,继续说道:“但你要让他挖到‘不该挖的东西’。”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有行动。
巷口的铁皮桶被风推着,发出空洞的哐当声,远处传来乌鸦的嘶鸣,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那具我们从许明远房间里盗出的“苏眠模型”残肢,将成为今晚这场大戏最关键的道具。
尤其是那截手臂,以及手指上那个由小桃亲手编织的蓝绳结。
我能想象出顾昭亭的动作。
他会把残肢裹在废弃的旧尸袋里,帆布粗糙的触感刮过他的掌心,尸袋上还残留着前一次焚烧后未洗净的焦油味,混着铁锈与腐肉的腥气。
他将它埋进那堆尚未清理的灰烬深处。
位置必须恰到好处,既要深得像是被遗忘,又要浅得能被刻意寻找的人发现。
他会故意让半截光滑得不像话的手腕露出来,正对着周麻子每次巡逻必经的那个排水沟缺口。
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指向真相的致命路标。
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顾昭亭会在焚化炉冰冷的炉壁上,用刀尖刻下一道划痕。
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短促刺耳的“滋”声,像指甲划过黑板,激起一阵本能的战栗。
那道划痕不深,却精准,带着某种仪式感——那是九十年代殡仪站内部使用的一种旧标记,一道只有老人才懂的密语。
做完这一切,他会悄无声息地退走,将舞台完全留给今晚的主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掩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但我的思维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驰。
我能听到午夜的钟声在遥远的地方敲响,低沉而缓慢,那是周麻子开始校准的信号。
我能“看”到他提着那盏老式手电,昏黄的光束在他身前扫出一片移动的光晕,他那只独眼在光线里像一颗浑浊的琥珀,映着灰烬的微光。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固定的节点上,鞋底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某种古老的节拍器。
当他抵达焚化炉时,他会停下,比平时更久。
那零点四秒的怀疑,已经在他心里发酵成了必须解开的谜团。
他会关掉手电,借着炉子残余的微光,开始用手扒开那堆冰冷的灰烬。
灰烬簌簌滑落,带着余温的灼热与表面的冰凉形成诡异的反差,指尖触到的每一粒尘埃,都像是被烧尽的过往。
很快,他会摸到尸袋粗糙的帆布边缘。
他的呼吸会变得急促,胸腔起伏,我能听见那压抑的喘息,像风箱在狭窄的通道里艰难抽动。
当他拉开拉链,看到那截手臂时,他的第一反应会是困惑。
皮肤的色泽太过光滑,指节的僵直也显得有些刻意。
但当他掰开那攥紧的拳头,看到那枚熟悉的蓝绳结时,一切都会改变。
那枚蓝绳结,像一道闪电,会瞬间劈开他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
我仿佛能听到他压抑的、不敢置信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颤抖与撕裂感。
他见过这只手。
1997年,一个同样阴冷的夜晚,他亲手处理过一具“演练模型”,那具模型的腕上,也戴着一模一样的绳结。
他不信鬼神,但记忆不会骗人。
他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刀刃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会割开模型的皮肤,动作决绝,刀锋切入时发出轻微的“嗤”声,像划开一层蜡纸。
当他看到内里填充物的那一刻,他会彻底崩溃。
那不是医用硅胶,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动物组织的诡异树脂。
这种触感……他记得。
当年那个被称为“老K”的男人,交给他“活体样本”时,就是这种感觉。
一种介于生与死之间的、令人作呕的质感,温热中带着腐败的黏腻,像活物在皮下蠕动。
“他们骗我!”他会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恐惧。
“他们骗我用真人在练手!”
与此同时,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监控室里,另一个人也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阿九。
那个总部的技术员。
顾昭亭布设的微型加热器会模拟出焚化炉的异常余温,这个小小的“热源波动”足以触发系统的警报。
阿九会立刻调取现场监控,然后,他会看到全部。
他会看到周麻子像疯了一样挖开灰堆,看到那截诡异的手臂,看到那枚蓝绳结,更会看到顾昭亭刻在墙上的那道旧划痕。
那个划痕,对周麻子来说是记忆,对阿九来说,却是组织的“原罪”。
那是“模型社”早期还在草创阶段时,用于内部沟通的标记,代表着——“活体测试通过”。
阿九的脸色会瞬间变得惨白,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本可以将这一切上报,但他没有。
恐惧会让他做出另一个选择。
他会利用自己的权限,私自导出焚化炉建成以来的全部记录,每一条“模型”销毁的数据,然后加密存入他自己的个人终端。
他会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颤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如果周麻子能挖出一个,就能挖出十个……而我这些年记录、归档、确认销毁的所有“模型”,会不会……全都是活的?
就在那一瞬间,我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掩体里依旧昏暗,炉火不知何时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几缕暗红的余烬,在煤块缝隙中苟延残喘。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周麻子站在焚化炉前,但他烧的不是尸体,也不是模型,而是一叠又一叠写着名字的纸条。
火焰升腾,那些墨黑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消失,像被无形之手抹去。
我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名字,但其中一张纸条飘落到火堆边缘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上面写着的两个字:小桃。
我猛地从地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后背,衣料紧贴皮肤,冰凉而黏腻。
“周麻子知道小桃的事!”我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像被砂纸磨过。
顾昭亭被我惊醒,立刻警惕地望向我。
“他不是执行者,”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他是见证者!”
我不再理会顾昭亭,踉跄地扑到墙边,抓起那支炭笔,在之前画下的动线图旁边,飞快地写下我的新推论。
周麻子的职责不是杀人,从来都不是。
他的职责是“确认死亡”。
他就像是古代刽子手身边那个确认犯人是否断气的仵作。
他以为自己一直在处理没有生命的“模型”,但实际上,他一直在处理真正的受害者,一直在亲手掩埋那些被组织谋杀的活人证据!
洞外,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最终化作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
雪亮的光芒瞬间灌入掩体,照亮了那面砖墙上我画下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网络图。
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全局。
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组织,它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清理,每一次人员更替,都遵循着一种固定的节奏。
我已将它的运作,彻底拆解成了一段可以被预测的“心跳节拍”。
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却不知,再稳定的心跳,也会有心律不齐的时候。
而一个被彻底愚弄了二十多年的见证者,就是最不稳定的心率。
周麻子现在是一颗炸弹,一颗我们亲手点燃引信的炸弹。
但光靠他自己,还不足以撼动整个体系。
他的爆发只是一次短暂的、剧烈的搏动,很快就会被组织强大的免疫系统所平息、抹除。
我盯着墙上的图,炭笔的笔尖悬在半空。
不行,还不够。
必须给这台机器的心脏,再施加一次精准的、外部的电击。
一次能让它彻底失序的电击。
我的目光落在了牛皮纸一角空白的地方。
脑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成型。
要扰乱一个严密的系统,最好的方法不是从外部强行攻击,而是从内部,给它植入一个错误的指令,一个看似合规、却能引发连锁反应的幽灵程序。
他们以为历史的灰烬早已冰冷,却不知道,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能让往事重燃。
而我,将亲手伪造那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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