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从晌午吃到下午,吃了一个多时辰。
谁都没料到,最先倒下的竟是素来持重的沈大人。
叶淮西与莫黎皆是海量,二人一唱一和,寻着由头轮番敬酒。
叶淮西举着酒杯,言辞恳切:“既答应了沈大人要尽心办事,这酒场如战场,自然也要竭尽全力,让大人尽兴才是。”
莫黎在一旁连连附和,斟酒的动作又快又稳。
春兰与秋菊急得在一旁不住劝。
“大人,您慢些喝……”
“叶姑娘,莫姑娘,可使不得呀!……”
场面乱作一团。
赵晋想给自家公子挡酒,想起自己身负保护公子安全的重任,又不能喝。
唯独孟观尚能支撑,刚想起身应战,莫黎一记眼风扫过,他举到唇边的酒杯便默默放了回去,只得眼睁睁看着沈砚被那两人一杯接一杯地灌得眼神迷离,最终伏在了案上。
叶淮西和莫黎尚清醒,看着醉倒的沈大人,很是感慨。
这人,酒品不错。喝醉了不吵不闹,倒头就睡。
下楼时,已有几分醉意的叶淮西凑到莫黎耳边,“搞定!”
莫黎诧异:“搞定什么?”
叶淮西:“好酒好菜,陪他演戏,他答应要帮我查骸骨。”
莫黎:“……演戏?”
叶淮西眼中带笑,拍了拍她的肩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
回到叶宅,赵晋和孟观把沈砚扶回房。赵晋正脱着鞋,听到自家公子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声。
他凑过去,“二公子,怎么了?”
沈砚的嘴动了动,却是打起了呼噜。
赵晋摸着后脑勺,转向一旁孟观,“孟公子,我家公子刚才说啥了?”
孟观直摇头,“没听见。”
……
子时三刻,北镇抚司的后门悄然打开。
两队人马无声涌出,迅速融入夜色,分别向城东与城南潜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停在周、曹两座宅子门前。
为首者微一颔首,数道黑影便矫捷地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翌日清晨,城东周宅。
两个门子垂手守在鎏金铜环的大门前,旁边角门不时有人马进出,外表看起来这座宅子与往日并无二致。
祁韶刚从角门那边巡视过来,见厨子端了饭菜到周琦门口,他快走几步,到了近前。
看着厨子试过饭菜后,门口两名锦衣卫校尉才把餐盘端了进去。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里传来一阵异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巨大声响,是碗碟摔裂的声音。
“不好!”
几个人冲进去的时候,钦天监监副周琦躺在地上,人已经不动了。暗黑的血液从他口鼻中流出,眼睛都未闭上。
祁韶命其他人看好现场,自己赶紧回去报信。
一回到北镇抚司,他便径直冲进宁无风的值房。
“宁头儿,不好了!“
宁无风从舆图前转过身,似乎预感到什么,“……曹坤?“
祁韶缓了缓,仍是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本来按您的吩咐……对外称病,将他软禁在府中审问,谁知今日一早,他,他死了……”
话音未落,宁无风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梨花木圈椅,“怎么死的?”
“……中毒。”
“啪!”宁无风重重一拳击在案上,“你们怎么看着的?!”
祁韶也是一脸疑惑,“头儿,也是奇怪,这进进出出的吃食,都是我们亲眼看着厨子做的,送到门口,那厨子先吃过,我们才送进去。”
“中间可有别人进去?”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周琦这些日的吃喝拉撒全在那间房里……”
宁无风指节捏得发白,“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眉目凝重,再无半分迟疑,抓起佩刀便向外奔去。
诏狱的最底层。
空气粘稠潮湿,弥散着终年不散的血腥与霉烂气,哀嚎声此起彼伏。
宁无风和祁韶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穿过湿冷的石壁甬道,来到深处一间牢房外。
透过碗口粗的栅栏,可看到一人正背对着牢门,盘坐在一堆杂草上。尚未用刑,那人散乱的发髻间已沾着几根麦秸。
示意祁韶守在甬道尽头,宁无风独自迈进牢房。
“曹大人。”
牢房里只有水滴落石缝的嗒嗒声。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今日带来个消息……事关曹大人身家性命。”
草堆微微窸窣,铁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宁无风往前半步,火光照亮他腰间的象牙牌,“钦天监监副周大人,昨日病逝了。”
“刺啦啦——”铁链骤然绷紧。阴影里的人肩背明显僵住。
宁无风的声音向浸过冰水。
“曹大人应该庆幸自己早几日就被我们带到了这里,否则,病逝的可能不止周大人一个……你猜,谁最想让周大人死?”
黑暗中传来压抑的喘息。
宁无风走到曹坤身后,俯身。
“诏狱之外,如今对你而言只有死路。但都督面前,尚有一条生路。是作为逆犯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还是戴罪立功,助圣上清除君侧的好佞,搏一个身后名?这路,你自己选。”
说完,他转过身,皂靴碾过满地污秽。
就在他伸手推门的刹那,身后铁链哗然大作。
曹坤颤抖着转过身,乱发间露出通红的双眼。
”宁大人……“
半个时辰后,宁无风和祁韶从诏狱疾步而出,翻身上马。
两骑快马踏碎诏狱前的积水,马蹄声如惊雷滚过空旷的御街,直奔皇城。
缇帅朱希孝此时早朝仍未结束,他们要第一时间将曹坤的口供递到都督手中。
皇城,乾清宫西侧。
懋勤殿内,刚下朝的朱希孝肃立御前,正向隆庆帝低声奏报。
皇帝屏退左右,殿内只留了君臣寥寥几人。
不多时,章宏从懋勤殿出来,下了玉石台阶,随即加快脚步,欲向右边的廊庑拐去。
然而刚转过墙角,一道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拦路的太监面白无须,脸上似笑非笑。
“章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章宏一看那人,身子下意识地矮了半分,脸上堆起恭敬又惶恐的笑,恭声道:“冯爷,我这自然是要回司礼监……”
那人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手指轻轻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又轻又缓:“哦?皇上刚见了缇帅,就有旨意到司礼监了?
他往前踱了半步,凑近章宏道,“咱家怎么觉得,你是要去通风报信呢?”
章宏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呵…玩笑罢了。”却见那人陡然一笑,手臂已亲热地揽住章宏肩膀,“有些浑水啊……蹚不得!章公公若无事,不如陪咱家饮一杯去。”
说罢,不容分说地将人揽向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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