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炮!还击!给老子狠狠地打!”旗舰船长那因震惊而变了调的怒吼,在甲板上空回荡。
然而,这仓促的、充满了愤怒的反击,在对方那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而冷酷的打击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轰!轰!轰!轰!”
海盗们的炮火,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那不是明军水师熟悉的、装填缓慢的前膛炮,而是一种李怀安只在古籍中见过的、更为先进、也更为致命的武器——佛郎机炮 。
那是一种充满了工业效率感的、冷酷的杀戮艺术。炮手们甚至不需要离开炮位。每一次惊天动地的轰鸣之后,他们只需拉动一个杠杆,那滚烫的、如同心脏般的“子铳”便会被迅速弹出,而另一名炮手则立刻将一枚早已装填好的、新的“子铳”塞入母炮的后膛 。上膛,瞄准,开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窒息!
密集的、如同冰雹般的炮弹,形成了一道道死亡的弹幕,疯狂地倾泻在福船那庞大而笨拙的身躯之上。
“砰——!”
一颗炮弹,精准地撕裂了“镇远号”的船尾主帆。巨大的帆布如同被天神之手撕开的破布,在风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轰隆——!”
另一颗炮弹,则直接命中了三号舰的舵楼。木屑与血肉横飞,那艘巨舰瞬间失去了方向,如同没头的苍蝇,在原地打着转。
李怀安的舰队,彻底陷入了战术上的瘫痪。福船“高大如城”的优势,在这一刻,变成了最致命的劣势。它们成了海面上最显眼的、动弹不得的活靶子 。而海盗们的快船,则如同狡猾的游鱼,利用它们无与伦比的速度与机动性,始终与福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一个恰好能让它们的佛郎机炮发挥最大威力,却又能避开福船主炮那狭窄射角的死亡距离。
甲板之上,已然是一片人间地狱。
炮弹撕裂船体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巨响,伤员们凄厉的惨叫,军官们徒劳的嘶吼,以及木材被点燃后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交织成一片。一箱被炮弹击中的景德镇官窑瓷器轰然炸开,那无数飞溅的、曾经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碎片,在火光中闪烁着凄美的光芒,如同这场宏伟远征破碎的梦 。
李怀安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奇迹,正在被一点点地、无情地撕成碎片。
当旗舰“镇远号”的船舵也被一发精准的炮弹彻底摧毁,整艘巨舰如同搁浅的鲸鱼般,无力地在海面上漂浮时,海盗们的炮火,终于诡异地停歇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根闪烁着寒光的——抓钩。
如同捕食前的最后仪式,十几艘黑色的快船,从四面八方,猛地向着这头已经奄奄一息的巨兽,合围而来。
“接舷战!准备接舷!”
明军的士兵们,终于从被动挨打的屈辱中,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他们拔出腰刀,举起长枪,眼中燃烧着困兽犹斗的凶光。
然而,当那些如同猿猴般矫健的海盗,顺着绳索攀上甲板时,他们才发现,这依旧是一场不平等的屠杀。
海盗们手中,是更为精良的燧发枪。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有一名明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而明军手中的火铳,早已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海战中受潮,十有八九都成了无用的烧火棍。
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刀剑的碰撞声,火枪的轰鸣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汇成一片。
就在这片血与火的混沌之中,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从一艘海盗船上,直接跃上了“镇远号”的甲板。
那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握着两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光如水,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蓬血花。她所过之处,那些身经百战的明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充满了致命的、舞蹈般的美感。
她便是蒋梦。
她的目标很明确,直指船楼之上,那个穿着七品官袍、脸色惨白的年轻人。
李怀安看着那个如同女武神般势不可挡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文官的佩剑,更多的是装饰,而非武器。
蒋梦几个起落,便已跃上船楼。她停下脚步,站在李怀安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她手中的弯刀,还在滴着血,那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优美的弧线,一滴滴地,落在甲板上。
“你就是李怀安?”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李怀安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摆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防御的架势。
蒋梦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不屑。
“放下剑,”她说,“我留你一命。我只要你的船,和你的……技术。”
宴席的喧嚣,正如同退潮般,一丝丝、一缕缕地,从这座宏伟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抽离。最后的蹄声消失在长街尽头,那辆载着某个勋贵子弟的华丽马车,带走了最后一点属于人间的、虚伪的热闹。随之而来的,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厚重的死寂。这寂静仿佛有了实体,化作无形的、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每一寸雕梁画栋,淹没每一处亭台楼阁,最终,将整个王府都浸泡在一片鎏金的、令人窒息的深渊之中。
风,自庭院中那几株早已落尽了叶子的西府海棠枝头掠过,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空气中,那股由顶级龙涎香、弥漫的美酒、以及数十道山珍海味共同交织而成的、甜腻到近乎腐败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它像一个不愿离去的、华丽的幽魂,顽固地盘踞在这片狼藉的战场之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盛宴的奢靡与空洞。
主厅之内,巨大的莲花形铜制烛台上,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烛仍在燃烧,但焰心已显疲态,光芒不再稳定,忽明忽暗,将满地狼藉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如同群魔乱舞。那些专为宴饮而设的矮榻与凭几早已东倒西歪,一方铺着西域贡毯的坐席上,还残留着一个被酒渍浸透的、深色的印记。
喜欢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