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被称为“老地方”的管道交汇处回来后,指挥中心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王慧依旧坐在她的主控位前,全息屏幕上流淌着无尽的数据流,但她的眼神,偶尔会脱离那些闪烁的光点,出现极其短暂的失焦,仿佛在检索某种存在于数据库之外的、更模糊的东西。
她没有完全摆脱那种绝对理性的状态,效率依旧是她的最高准则。但如今,在这准则的天平上,似乎被冷一一他们强行加上了一个名为“同伴”与“初衷”的微小砝码。这点砝码不足以改变天平的方向,却让它在裁决时,产生了一丝几不可查的、人性的晃动。
“雅轩。”王慧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放缓,“筛选出的三个目标,其腐败证据链完整度如何?”
木雅轩立刻调出数据板:“资源调配中心的李焕(就是之前刁难他们的李官员),证据最充分,涉及物资克扣和索贿,民怨极大。另外两个,防卫司旧装备处的赵括,和户籍管理站的孙俪,证据稍弱,但都是旧体系里的老油条,影响很坏。”
“优先处理李焕。”王慧下达指令,“但方式调整。不再走冗长的内部审判程序,那会给他背后的人反应时间。启动‘公众听证’预案。”
“公众听证?”木雅轩一愣。这是旧时代早期的一种形式,在叶天时期早已名存实亡。
“嗯。”王慧解释道,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调出预案细节,“召集受影响最深的底层民众代表,现场陈述,同步播放我们掌握的证据。林平,”她转向如同凶兽假寐般靠在墙角的林平,“你需要在场。”
林平睁开眼,猩红的眸光一闪:“要我做掉他?”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不。”王慧摇头,“你的任务是‘维持秩序’。用你的S级气场,压制可能出现的、试图搅局或暴力抗法的旧势力残余。记住,是‘压制’,不是‘屠杀’。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新的规则,有足够的力量作为后盾,但这力量,服务于‘秩序’和‘公理’,而非私欲。”
林平撇撇嘴,有些失望,但还是瓮声瓮气地应道:“知道了,吓唬人嘛,老子擅长。”
王慧又看向冷一一:“一一,听证会期间,你的任务是感知。用你的冰系异能延伸出的‘冰镜感知’能力,扫描在场所有官员的能量波动和情绪反应。我们需要找出李焕的同党,以及……那些隐藏更深的、对‘隐星’抱有极大敌意的人。”
冷一一微微颔首。达到A+巅峰后,她对能量的感知越发敏锐精微,足以在人群中分辨出细微的恶意、恐惧或忠诚。
“这将是一次清洗,也是一次甄别。”王慧总结道,她的目光扫过三人,“行动定于明日正午。现在,各自准备。”
众人领命而去。
王慧独自留在指挥中心,她调出了李焕及其关联人员的所有数据,包括通讯记录、资金流水、人际关系网……数据庞大而复杂,在她脑中以惊人的速度构建、分析、推演。她可以精确计算出逮捕李焕会引发旧官僚系统多大程度的反弹,甚至能模拟出不同镇压手段导致的不同后果概率。
但是,有一个变量,始终无法被完全纳入模型。
那就是“线之视外者”。
她调出了关于这个特殊招募者的档案,代号“烛龙”,能力是能在特定条件下,“看”到数据无法记录的“痕迹”——比如,强烈的意志残留、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甚至是……某种超越常规物理层面的“信息幽灵”。
王慧之前一直将“烛龙”的报告归类为“低可靠性信息源”,将其能力视为一种不稳定的、带有主观色彩的辅助工具。但此刻,那个被冷一一他们唤醒的、关于“信任”和“非理性”的微弱信号,让她第一次尝试将“烛龙”的观测结果,作为一个“可能性参数”加入自己的推演。
她接通了与“烛龙”的加密通讯。
“长官。”“烛龙”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长期处于某种精神透支的状态。
“关于李焕,以及旧官僚网络,你最近是否有‘看到’什么异常?”王慧直接问道。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烛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李焕……他只是一条比较肥的鱼。但我最近……总是在数据流的间隙,‘看’到一些奇怪的‘线’。”
“线?”
“是的,无形的线。连接着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人……不仅仅是旧官僚,还有一些我们‘隐星’内部的中低层人员,甚至……包括个别从北境跟着我们回来的战士。这些线……很淡,但很坚韧,它们的源头……我捕捉不到,仿佛来自……第十区之外,或者……更深处。”
第十区之外?更高序列管理区?还是……北境那片未知的冰原,以及潜伏其中的“低语者\/织网者”?
王慧的瞳孔微微收缩。如果“烛龙”的观测属实,那意味着内部的敌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渗透得更深。这不再是简单的利益争夺,可能涉及更庞大的、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阴谋。
“继续观察,优先追踪与李焕及明日听证会相关人员相连的‘线’。”王慧下达指令,同时,在她的内部推演模型中,加入了一个新的、标记为“未知渗透(低信度)”的威胁变量。
这个变量的加入,让原本清晰的清洗方案,瞬间多出了无数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分支。计算复杂度呈指数级上升。
王慧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负荷感”。不是大脑处理能力的不足,而是一种源于“不确定性”本身的压力。绝对理性厌恶无法量化的未知。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脑海中,冰冷的数据流与“烛龙”描述的诡异“线”,以及“老地方”那昏暗灯光下同伴们的脸庞,交织碰撞。
她意识到,统治这片土地,不仅仅需要计算和力量,还需要去面对和理解那些存在于数据之外的、幽暗难明的人心与阴谋。
明天,将不仅仅是一场对内部蛀虫的公审,更可能是一次对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更大冰山的一角撬动。
而她,王慧,必须在这场博弈中,重新找到理性与人性之间的那个平衡点。这不仅是为了第十区,也是为了她自己,不至于彻底迷失在由“1”和“0”构成的冰冷王座之上。
她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全息屏幕上,开始为明天的听证会,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超出计算的变数,准备更多的“应急方案”。这一次,她的推演中,多了一份对“意外”的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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