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之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反而在小区这个相对封闭而信息流通迅速的环境里,发酵、膨胀,最终演变成了一场让傅雨霏始料未及的“骚扰”。
最初的几天,还只是偶尔的门铃响动。或是提着果篮、带着劫后余生般感激的周老太太再次登门,坚持要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或是一两位同样年纪偏大的邻居,借着串门的由头,眼神却总忍不住往叶尘身上瞟,言语间试探着询问一些诸如“睡眠不好”、“腰腿酸软”该怎么办的养生问题。
叶尘的态度始终如一。对感谢,他淡然处之,礼物能推则推,推不掉的便是一些易于存放的食材,他会默默收下,然后在那天多做一两个菜——尽管傅雨霏多半不会动。对咨询,他言简意赅,或建议作息,或告知一两个简单的食补方子,从不轻易许诺,更不会随意出手施针。
傅雨霏起初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她告诉自己,这是叶尘惹来的麻烦,与她无关。她依旧早出晚归,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司事务中,试图用工作的壁垒将外界纷扰隔绝开来。那间公寓,对她而言,更多只是一个提供睡眠的场所。
然而,那无形的涟漪终究还是越过了她设定的界限,开始实质性地侵扰她的生活。
第一个明显的信号,发生在一个周三的傍晚。傅雨霏刚结束一场耗时颇长的董事会,身心俱疲,只想尽快回到公寓,卸下精致的妆容和高跟鞋,享受片刻难得的独处与安静。她的座驾缓缓驶入地下车库,电梯平稳上升。可当电梯门在她所在楼层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
她家公寓门口,竟站着三个人。一对看起来是夫妻的中年人,面带忧色,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另一位则是坐着轮椅的老者,由一名护工推着,老者精神萎靡,不时低声咳嗽。
那对中年夫妻见到从电梯里走出的傅雨霏,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急切的笑容迎了上来。
“您……您就是傅总吧?您好您好!我们是住在八栋的,我姓陈。”中年男人连忙自我介绍,语气恭敬,“我们……我们是想来拜访一下叶先生。听说叶先生医术通神,我家老爷子这肺气肿的老毛病,看了好多医院都不见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想请叶先生……”
傅雨霏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带有压迫感的声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几张陌生的、写满期盼的脸,心头那股压抑了一整天的烦躁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迅速窜起。
“抱歉,”她打断对方的话,声音冷得像冰,“这里不是诊所。叶先生也不随意接诊。”她甚至没有多看那轮椅上的老人一眼,径直越过他们,走到门前,用指纹锁开了门。
在她即将关门的那一刻,她听到那中年妇女带着哭腔的恳求:“傅总,我们就问一句,就问一句行吗?求您了……”
“砰。”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门外的声音,也仿佛将她与那个充满病痛和哀求的世界彻底隔开。傅雨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玄关处感应灯亮起,光线柔和,却照不亮她眉宇间的阴霾。
清净。她最基本的要求,正在被打破。
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后的日子,上门求助的人开始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有抱着脸色青白、不时喘促孩童的年轻母亲,眼神里是全然的绝望与孤注一掷;有衣着光鲜、却掩不住眼底焦虑的成功人士,为家中长辈或自身的隐疾而来;甚至还有一两位拄着拐杖、由保姆搀扶着的老先生老太太,他们似乎与傅奕星相识,话语间带着几分旧识的熟稔,更让傅雨霏难以直接拒之门外。
门铃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不固定。有时是清晨,她还没出门;有时是深夜,她刚回到家,疲惫不堪;有时甚至在她难得的周末清晨,试图补个回笼觉时,被持续不断的门铃吵醒。
叶尘的处理方式依旧。他会在征得傅雨霏极其勉强的同意后(通常是在她不堪其扰,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面时),将访客引到客房,或者干脆就在玄关处,进行极其简短的问询。他看得极快,往往望一眼气色,搭一下脉,便能说出对方的核心症结,言语精准得令人心惊。但他出手极其谨慎,多数时候只是给出建议,或书写一两个药方让他们自己去抓药。真正让他动用银针的情况,少之又少。
然而,这种“限量”和“高门槛”,非但没有打消求医者的热情,反而更增添了他的神秘感和“神医”光环。治愈者的感恩戴德与口口相传,与未能如愿者的遗憾与更加执着的期盼交织在一起,使得傅雨霏家门外,几乎成了一个小型的、流动的“疑难杂症咨询点”。
傅雨霏感到自己精心维持的私人领地被彻底侵犯了。空气里似乎总隐约飘浮着中药的味道,即使很快散去,那种感觉也挥之不去。她开始厌恶听到门铃声,那声音像一根尖刺,总能精准地挑起她紧绷的神经。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她的家,这个本该是她最后堡垒的地方,因为叶尘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半公开的场所。她无法预测下一个按响门铃的会是谁,带着怎样的故事和请求,将她井然有序的生活节奏打乱。
一次,她带着重要的客户回家谈事情,刚在客厅坐下,门铃就响了。门外是一位情绪激动、声音洪亮的中年男人,为他妻子的怪病前来求助,声音大到连隔音良好的客厅都听得清清楚楚。傅雨霏不得不中断谈话,强压着怒火去处理,场面尴尬至极。
客户离开后,她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叶尘!”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因为克制而微微发颤,“你能不能处理一下你带来的这些‘麻烦’?这里是住宅,不是你的医馆!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全都受到了影响!”
叶尘刚从客房出来,他刚刚送走那位情绪激动的男人,并给了他一个明确的、需要耐心调养的建议。他看着傅雨霏,她的脸颊因怒气而泛红,眼神锐利如刀,整个人像一只被侵入领地的、竖起了全身尖刺的猫。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平静地迎向她燃烧着怒火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他特有的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明日开始,我会在小区凉亭。每日,只看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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