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打开。
那件青釉碗静静躺着,碗身泥土斑驳,像刚从地里挖出来。
店里空气凝了一下。
许心目光从碗移到男人脸上,声音平静:“生坑货?”
“许师傅好眼力。”男人——陈立,笑容得体,“但请先看看东西。”
许心没动。
“瓷心斋的规矩,不碰生坑,不收黑货。”他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王天河在一旁点头:“对对,我们正经店铺。”
陈立笑容不变,从皮箱侧袋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许心面前:“这是海关的临时入境备案证明,正规手续。泥土是保护层,您看这。”
他指向文件中的一行备注:器物表面覆保护性涂层(仿土质),非出土状态。
许心扫了一眼,神色稍缓。
“洗掉。”
“现在?”
“工作台。”
两人移步工作区。陈立手法熟练,用小喷壶喷上透明溶剂,泥土遇液即化,顺碗壁流下,露出完整釉面。
天青色,温润匀净。开片纹路自然如蛛网。
“民国仿龙泉。”许心只看了一眼,“仿得不错,但火气没退尽。”
陈立一愣:“许师傅不再看看?”
“不用。”许心摘下手套,“釉面浮光太亮,胎质过细,是民国后期景德镇仿的。值个万把块,不算生坑,但也不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他转身要走。
“等等。”陈立叫住他,从碗底拈起一点未化尽的泥,“许师傅,您再看看这个。”
泥块在指尖搓开,露出里面极小一片纸屑。
纸屑泛黄,上有墨迹。
许心接过,用镊子展平。
是个残缺的梅花标记,旁边半个“安”字。
许建安的私记。
他手顿了顿。
“这碗……”许心抬眼。
“客户说,是二十年前从一位姓许的师傅那儿得来的。”陈立观察着许心神色,“让我务必送到瓷心斋。”
“客户是谁?”
“匿名。”陈立摊手,“钱货两清,不问来历,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许心盯着那碎片标记,半晌,点头:“碗留下。”
陈立如释重负,留下文件夹和联系方式,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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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哥,这碗……”王天河凑过来。
“民国仿品不假。”许心将碗置于灯下,“但这标记是真的。我父亲早年帮人鉴定修复,有时会在不起眼处留记。”
“那送来干嘛?”
“不知道。”许心摇头,“但既然送了,就收着。”
他将碗放进博古架底层,贴上标签:民国仿龙泉青釉碗(待查)。
动作如常,仿佛只是收了件普通旧物。
墨云在一旁静静看着,没说话。
午后,阳光斜照进店。
风铃轻响,楚澜推门进来。
今天她穿了件浅灰色羊绒衫,配黑色长裤,长发松松挽着,手里提着个纸袋。
“路过,给你带了栗子蛋糕。”她把纸袋放柜台,“长安回来都瘦了,补补。”
王天河挤眉弄眼,被周世宏拽到后面擦架子去了。
“谢谢。”许心接过,“坐。”
楚澜在茶桌旁坐下,看着许心切蛋糕、泡茶。动作从容,手指稳定。
“长安的事,了了有什么打算?”她问得随意。
“没想好,不过。”许心递过茶杯,“瓷心斋照旧。”
楚澜点点头,抿了口茶:“那就好。”
两人安静喝茶。窗外车流声隐约,店里只有煮水声和远处王天河擦架子的窸窣声。
“那个陈立,”楚澜忽然开口,“查过了,底子干净,做正经进出口的。”
许心抬眼:“你知道了?”
“这京城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楚澜嘴角微扬,带点戏谑
“放心吧,碗没问题。就是个普通老物件,估计是谁念旧情,物归原主。”
许心点点头,没多问。
楚澜放下杯子,起身:“走了,还有个会。”
“蛋糕……”
“留着你吃。”她走到门口,回头,“周末有空吗?朋友开了家私房菜,据说厨子以前是御膳房的传人。”
许心顿了顿:“再看,这周末可能得赶几件修复。”
“随你。”楚澜笑笑,推门离开。
风铃又响。
王天河这才蹭过来:“心哥,楚澜姐这明显是约你啊!”
“干活。”许心把一块蛋糕塞他手里。
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位老先生。
姓吴,说是朋友介绍,带了件碎成三瓣的粉彩小碟。
“光绪年间的,”吴老先生心疼地说,“我奶奶留下的,被我小孙子碰掉了……”
许心接过碎片,仔细拼合。
胎薄釉润,画的是牡丹蝴蝶,彩料鲜艳。破口整齐,能修。
“能修。”许心说,“不留痕不敢保证,但能恢复个八九成。”
“好好,能修就行!”吴老先生连连点头。
谈好价钱和时间,老先生留下东西走了。
许心开始工作。
清灰、对缝、调胶、粘合。动作流畅,神情专注。
墨云在旁边学习,偶尔递工具。
“许心,”她轻声问,“这种日常修复,和你父亲当年做的,一样吗?”
许心手上动作不停:“差不多。只是他手艺更好,心也更静。”
“你心不静?”
“以前不静。”许心小心地涂上一层补釉,“总想着要查清楚,要弄明白。现在……修好一件是一件。”
墨云看着他侧脸,灯光下轮廓清晰。
“这样挺好。”她轻声说。
许心没接话。
修复持续到晚上八点。小碟基本拼合完成,等明天补釉打磨。
“心哥,”周世宏说,“你说那青釉碗,会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姑娘送的?睹物思人那种?”
许心筷子顿了顿。
王天河噗嗤笑出来:“周少你话本看多了吧!”
“不然呢?匿名,老物件,还带许叔叔的标记……”周世宏掰着手指数,“明显有故事啊!”
墨云低头吃饭,耳朵微红。
许心夹了块红烧肉放周世宏碗里:“吃饭。”
夜里十点,店铺打烊。
许心独自留在工作台前,拿出那件青釉碗。
灯下细看,釉色温润,开片自然。民国仿品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上乘。
他翻过碗底,圈足处有一道极浅的划痕。
像是无意磕碰,又像有意标记。
许心用放大镜观察,划痕里似乎有极淡的墨迹。
他取出细针,小心清理。
渐渐露出几个小字:
“赠友留念 建安手制”
不是修复留记,是亲手制作。
父亲做的仿古器。
许心靠在椅背上,看着那行小字。
父亲早年,也会做仿古器送人?送给谁?为什么这件会流落出去,又忽然被送回来?
谜团仍在,但少了长安时的那种紧迫感。
更像是一个未说完的故事,缓缓展露一角。
他将碗放回博古架,关灯上楼。
窗外月色正好,洒满京城屋顶。
第二天一早,店铺刚开门,电话响了。
是楚澜。
“私房菜,订了周三晚上的位子。”她声音带笑,“厨子周三才有空做那道招牌鱼。不许推。”
许心握着话筒,看了看日历。
周三,后天。
“好。”他说。
挂掉电话,转身迎进今天第一位客人。
风铃轻响,日子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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