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营的喧嚣与狂热尚未散去,一场决定帝国未来命运的军务会议,便在灯火通明的兵部衙门内悄然召开。
新晋的将军们,脸上还带着演武场上未曾褪去的兴奋与煞气。
他们围在巨大的军事沙盘旁,一个个摩拳擦掌,士气高昂得仿佛下一刻就能将瓦剌的王帐踏平。
罗通、赵毅、李达……这些刚刚被皇帝从底层破格拔擢起来的悍将,眼中闪烁着对战争最原始的渴望,以及对那位一手缔造了他们辉煌的年轻帝王近乎狂热的崇拜。
“陛下,末将以为,大军可兵分两路,一路出居庸关,直扑兴和,另一路则出古北口,形成钳形攻势,让也先首尾不能相顾!”罗通的声音洪亮如钟,指着沙盘上的路线,充满了自信。
“罗将军此言有理!我军火器犀利,正面推进,足以碾压任何敢于阻挡的敌人!”赵毅立刻附和,他对新军的火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整个大帐之内,充满了乐观而激进的气氛。在他们看来,拥有了如此神兵利器,北伐之战,不过是一场武装游行。
然而,作为兵部尚书,也是这场会议名义上的主持人,于谦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他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他没有参与进军路线的讨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到帐内将领们的豪言壮语稍稍平息,他才缓步上前,挥手让几名书吏展开了一张比沙盘还要巨大的图表。
图表之上,密密麻麻地画着繁复的线条与数字,从京师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漠北,每一个节点都标注着惊人的消耗。
“诸位将军,”于谦的声音沉稳而沙哑,像一块沉重的磨盘,瞬间压住了帐内所有的浮躁之气,“进军路线固然重要,但比路线更重要的,是这个。”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图表最下方那一排触目惊心的总计数字上。
“后勤。”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图表上。
于谦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释:“按照兵部与户部连日不眠不休的测算,此次十万大军出征,若要保证前线将士每日的粮草、箭矢、火药供应,按我大明惯例,需征调民夫五十万,牛马大车十万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与汗水。
“民夫们自京师出发,沿着我们规划好的驿站路线,日夜兼程。但即便如此,算上沿途的逃亡、病倒、遭遇小股敌军的袭扰,以及粮食在运输过程中的霉变、损耗……十石粮食运出京师,最终能有三石安然无恙地送到前线将士的手中,已是祖宗保佑,天大的幸事!”
“什么?七成的损耗?!”一名年轻将领失声惊呼,他从未接触过如此残酷的数字。
于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就是我大明历代北伐,为何总是功亏一篑的根源。我大军的兵锋,不是被敌人击败的,而是被这条漫长而脆弱的补给线,活活拖垮的!”
这是一个自汉唐以来,困扰着所有中原王朝的无解难题。
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将军们,脸上的兴奋与狂热迅速冷却下来。他们都是带兵之人,自然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八个字的份量。没有了粮草,再精锐的军队,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整个大帐,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默中,一直端坐于主位之上,静静听着所有人发言的朱祁钰,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这个计划,朕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朱祁钰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他没有看于谦那张写满数字的图表,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那片代表着无垠草原的广袤疆域。
“朕不要一个民夫。”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次北伐,所有后勤事宜,由‘皇家军需物流公司’全权负责。”
“皇家军需物流公司?”
所有人都愣住了。于谦、罗通,甚至包括那些博闻强识的兵部官吏,都面面相觑,这是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名字。公司?这是何物?听上去,倒像是……商贾之流的行号?
不等众人从疑惑中回过神来,朱祁钰紧接着抛出了一个更具颠覆性的重磅炸弹。
“朕已决定,由国库注资江南‘四海商会’,由他们承运此次北伐的所有军需。”
“轰!”
这句话,比一百门虎蹲炮同时开火的威力还要巨大。
如果说前一句话只是让他们感到困惑,那么这一句,则是让他们感到了彻骨的荒唐与惊骇!
户部尚书金濂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那张总是苦哈哈的脸上,此刻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连滚带爬地冲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那四海商会,老臣略有耳闻,此商会野心勃勃,试图与漕运总督分庭抗礼,结果经营不善,早已濒临破产!他们在运河上的信誉,早已臭名昭着,人人避之不及!将国战的命脉,将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交予此等无信无义的奸商之手,这……这无异于自毁长城啊!”
他的话音未落,其他几名负责钱粮的官员也纷纷出列,痛心疾首。
“陛下,金尚书所言极是!自古以来,军国大事,岂可假手于商人?商人重利轻义,一旦战事稍有不顺,他们必定第一个卷款而逃!届时我前线大军粮草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请陛下三思!”
“陛下,此举荒唐至极!乃千古未有之败家行径啊!”
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整个大帐瞬间变成了菜市场。在这些传统的士大夫看来,皇帝的这个决定,已经不是“离经叛道”可以形容,简直就是疯了!是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在开玩笑!
朱祁钰没有动怒,甚至没有辩解。
他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缓缓扫过阶下那一张张或激动、或忧虑、或惊骇的脸。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帐内的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
直到整个大帐再次恢复了针落可闻的安静,他才缓缓开口。
“朕意已决。”
短短四个字,却重如泰山。
“无需再议。”
他转过身,背对众人,目光重新落在那副巨大的舆图上。
“此事,朕乾纲独断。”
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那君临天下的背影,瞬间掐灭了所有人最后的一丝侥幸。他们明白,这位年轻帝王一旦做出的决定,就绝无更改的可能。
是夜,紫禁城,一间不起眼的偏殿之内。
江南四海商会的会长沈万三,正坐立不安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他那身价值不菲的苏绣丝绸长衫,此刻已满是褶皱,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锦衣卫秘密“请”入宫中,在他看来,自己的商会已经走到了绝路,也许,这就是大祸临头的最后时刻。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身影,在烛光下缓缓走了进来。
沈万三不敢抬头,只是将头磕得更低了。
“草民沈万三,叩见……”
“起来吧。”朱祁钰的声音平淡无波,“赐座。”
沈万三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的绣墩上,连半个屁股都不敢坐实。他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或是关于他商会那些烂账的审问。
然而,皇帝却只是将一卷厚厚的图纸,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矮几上。
“看看这个。”
沈万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图纸。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就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呆立当场。
那图纸上绘制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拥有四个轮子的巨大马车。但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并非马车的样式,而是图纸旁边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
“标准化生产……”
“所有车轮尺寸、轴距统一,可随时互换……”
“车轴采用滚珠轴承,减少摩擦……”
“分段式流水线组装,木工组、铁工组、蒙皮组各司其职……”
一个个匪夷所思、却又充满了无穷魔力的词汇,疯狂地冲击着他那颗被商业浸淫了一辈子的头脑。作为一个在运输行业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概念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成本的急剧下降!意味着效率的成倍提升!意味着……一场足以颠覆整个行业的革命!
他那双原本已经死灰一片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狂热到极致的光芒,他抬起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朱祁钰,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陛下……这……这是……”
“一个月。”朱祁钰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平静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朕要三千辆这样的马车。皇家军需物流公司的所有业务,都交给你。朕给你皇家的信誉,给你调动沿途官府的权力,给你……一个让四海商会,真正名传四海的机会。”
沈万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猛地从绣墩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地,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无可抑制的激动与感恩。
他对着朱祁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头,都磕得无比实在。
“草民……草民沈万三,愿为陛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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