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司空府。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铁水。
荀彧那番关于“民心向背”的惊天之论，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曹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运筹帷幄的从容，只剩下被触及逆鳞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丞相！末将请战！”
夏侯惇猛地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请丞相即刻下令，末将愿为先锋，三日之内，必破官渡！将那李贼的人头，取来献于帐下！”
“末将愿往！”
曹仁、许褚等一众猛将，纷纷出列，战意冲天。
他们是百战宿将，他们不信什么虚无缥缈的民心，他们只信手中的刀，胯下的马！
然而，曹操没有说话。
他看着沙盘之上，赤曦军那滴水不漏的布防，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那足以轰塌城墙的霹雳车，以及黄河之上，那如同海上巨兽般的钢铁舰队。
正面强攻？
胜算，有几成？
就算胜了，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平生第一次，对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感到了犹豫。
就在这满帐肃杀，无人敢再多言的时刻。
一个略带慵懒，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呵呵……”
郭嘉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中温热的酒液已经见底。
他脸色苍白，带着一丝病态，但那双狭长的眸子，却亮得像黑夜中的星辰。
“与一头盛怒的猛虎，在其最坚固的巢穴里正面搏杀，此非智者所为。”
他缓缓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聚到了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身上。
“丞相的猛将，天下无双。但李贼的士卒，是为自己的田地而战，悍不畏死。”
“此战，若强攻，纵胜，亦是惨胜。”
郭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忧虑。
他没有理会夏侯惇等人难看的脸色，径直走到了巨大的沙盘之前。
“猛虎虽强，亦有软肋。”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
那根苍白的手指，没有停在官渡前线，而是越过了黄河，一路向北，最终，重重地，敲在了那座名为“邺城”的模型之上！
“李贼的根基，看似稳固。然，其北方，尚有二患。”
“一，是袁绍之子，袁尚、袁熙。他们虽败退幽州，兵不过万，但复仇之心，从未熄灭。他们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和足够让他们动心的利益。”
“二，是塞外的乌桓人。那群草原上的豺狼，眼中只有牛羊、女人和金子。他们的贪婪，没有止境。”
郭嘉的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他抬起头，看向曹操，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为何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丞相只需派遣一名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重金与盟约，北上幽州与塞北。”
“告诉袁尚，只要他起兵南下，袭扰邺城。事成之后，丞相愿助他重夺冀州，让他继承袁绍的基业！”
“告诉乌桓的峭王，只要他们出动铁骑，与袁尚一同南下。破城之日，邺城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城中的美人丝绸，尽归他们所有！”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阴冷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人的思维定势！
满帐将领，全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郭嘉。
狠！
太狠了！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阴毒到了极点！
程昱、荀攸等谋士对视一眼，眉头紧锁。
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引狼入室，一旦乌桓人势大，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然而，曹操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那颗因为“民心论”而动摇的雄心，在这一刻，被郭嘉这记险招，重新点燃！
郭嘉没有停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画面，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李贼主力，尽在官渡。他若与我军决战，后方必然空虚！”
“一旦邺城被围，消息传到前线，他那所谓的‘根据地’，人心必乱！他那些为田而战的士卒，家园被毁，斗志安在？！”
“到那时，他进退维谷，首尾不能相顾！”
郭嘉的手，重重地拍在沙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军再于官渡正面，发动雷霆总攻！”
“前后夹击，军心已乱的李贼，如何能挡我天兵？”
“此战，可一战而定！此计，方为万全之策！”
死寂。
整个帅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郭嘉描绘出的这幅画面，给彻底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谋略。
这是魔鬼的诱惑！
“好！”
曹操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震天的喝彩！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枭雄独有的，对胜利的无限渴望！
“好一个郭奉孝！真乃吾之子房也！”
他走到郭嘉身边，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风险？我曹孟德一生，何曾怕过风险！”
“与一战扫平天下相比，区区乌桓，何足道哉！”
曹操转过身，面对帐下所有将领，声音变得无比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我将令！”
“命满宠为使，即刻备上重金、盟书，秘密北上，出使幽州！”
“命梁习为副使，绕道并州，前往塞北，面见乌桓峭王！”
“告诉他们！我曹操，愿与他们，共分河北！”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也告诉他们，机会，只有一次！”
“遵命！”
被点到名字的满宠和梁习，立刻出列，躬身领命。
他们的脸上，带着激动与凝重。
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凶险之旅。
一个针对李峥后方的巨大阴谋，在郭嘉的策划下，在曹操的决断下，就此，拉开了序幕。
夜色如墨。
两支轻骑小队，如同黑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出曹军大营，一东一西，向着茫茫的北方，疾驰而去。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自以为，这记来自背后的阴毒匕首，无人能够察觉。
然而。
就在他们的马蹄，踏入河北地界的第一时间。
邺城，那座看似平静的赤曦军大本营之内。
总参谋部，那间永远灯火通明的推演室里。
副总参谋长陈宫，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的手指，点在代表着幽州和塞外的区域，眼中，闪烁着与郭嘉如出一辙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蜂巢”情报系统，从边境传回的绝密情报。
情报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句话。
“两只夜枭，已入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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