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仿佛被投入了永不停歇的绞肉机,每一寸神魂都在被反复撕裂、碾压。那来自“归墟”本体的冰冷意志,即便只是短暂的交锋,其留下的创伤也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损耗,更是一种存在根基被动摇的虚弱与冰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暖意自丹田处升起,如同寒冬里破土而出的嫩芽,艰难却顽强地对抗着那彻骨的冰寒。是混沌之力,在“荒印”低沉的嗡鸣辅助下,开始自发地流转,试图修复那遍布裂痕的经脉与神魂。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针扎般的疼痛,喉头涌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映入眼帘的,是坐忘烟霞境那熟悉的、带着温暖夕晖的天空。只是,那层淡淡的灰翳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如同美人脸上的瑕疵,昭示着外界那场无声战争的波及之广。
“振华!你醒了!”白若寒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跪坐在我身边,银白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眶通红,显然守了许久。她紧紧抓着我的手,那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苏澜的身影在一旁凝实,她看起来比白若寒冷静,但那双异色眼眸中深藏的疲惫与担忧,却同样清晰可见。她伸出手,指尖缭绕着更加凝练的水波与虚无之力,轻轻按在我的眉心,一股清凉柔和的力量缓缓注入,抚慰着我那几乎要碎裂的神魂。
“你昏迷了七天。”苏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神魂受创极重,道基亦有损伤。若非月悟师兄及时接引,并以境之本源温养,后果不堪设想。”
七天……我心中凛然。仅仅是阻挡了那意志一瞬,便险些身死道消。归墟本体的力量,果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正面抗衡的。
“外面……怎么样了?”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白若寒死死按住。
“你别动!”她带着哭音喊道,“月悟师兄说你现在绝对不能乱动!外面……外面还好,那天你……你挡住之后,那股可怕的感觉就消失了。但是……但是……”
她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城里好多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岁,整天浑浑噩噩的,问他们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
果然。我心中一沉。虽然勉强挡住了那意志的直接碾压,但其散发出的余波,依旧对那些普通的、“星火”微弱的灵魂造成了不可逆的侵蚀。他们的生机,他们的记忆,他们对“存在”的感知,都被大幅削弱了。
这便是归墟的恐怖,润物细无声,却能从根本上瓦解一个世界的抵抗意志。
“林晓呢?”我问道。
“那小子命大,你昏迷前分出的那缕混沌之力护住了他,只是虚弱昏迷,前两天就醒了。”白若寒擦了擦眼角,“他一直守在外面,说什么也要等你醒过来。”
正说着,月悟师兄的身影出现在圣地入口。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维持坐忘烟霞境抵御外界侵蚀,并为我疗伤,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
“醒了便好。”月悟师兄走到我身边,仔细探查了一下我的状况,眉头紧锁,“神魂之伤,非一时之功。更麻烦的是,你强行引动‘星火’网络,自身因果已与外界万千微末意念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界侵蚀加剧,你的伤势恢复也会倍加艰难。”
我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确实如此。那遍布城市的、脆弱的因果连接,此刻仿佛成了无数条纤细的锁链,一端系着那些摇曳的“星火”,另一端则缠绕在我的神魂之上,不断传递来微弱的、属于众生的迷茫、痛苦与麻木,加重着我的负担。但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在这些负面情绪之中,依旧夹杂着一些极其微弱的、不甘沉沦的悸动。
这便是承载“星火”的代价。
“师兄,我必须尽快恢复。”我看向月悟师兄,眼神坚定,“归墟本体已然注视此地,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试探了。而且,我感应到……还有其他赊刀人的因果线,在之前那次碰撞中,彻底……熄灭了。”
在昏迷中,我并非全然无知。我能模糊地感应到,在那场意志交锋的余波中,城市里那几个原本被其他赊刀人守护的、“光点”稍亮一些的因果节点,如同被狂风吹灭的蜡烛,接连黯淡下去,连同守护它们的、那熟悉的赊刀因果气息,也一同消失无踪。
有同门……陨落了。
月悟师兄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亦有所感应。坐忘烟霞境虽能暂避,但非长久之计。归墟侵蚀的是现世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必须出去,找到延缓侵蚀、乃至反击的方法。”
他袖袍一挥,一枚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玉简飘到我面前。“这是我结合此地古籍,以及对你体内力量的观察,推演出的几种可能路径。或可借鉴,但前路如何,仍需你自行摸索。”
我接过玉简,神识沉入,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其中有关于如何利用混沌之力模拟“存在”锚点,稳固脆弱因果的方法;有关于如何引导“星火”意念,形成共鸣场域,局部对抗侵蚀的构想;甚至还有……如何利用“荒印”的终结之力,反向侵蚀“归墟”网络的危险假设!
这些路径,无一不是艰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我明白。”我收起玉简,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的剧痛与虚弱,再次尝试起身。
这一次,白若寒和苏澜没有阻止我,只是默默地一左一右搀扶住我。
脚步虚浮地走出圣地,林晓立刻迎了上来。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里面燃烧着一种经过淬炼后的坚定。
“齐先生!您醒了!”他激动地看着我,随即又低下头,声音带着愧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与你无关。”我打断他,“这是迟早要面对的战斗。你的‘念’,很重要。”
我看着他,能感觉到他体内那点灼热的意志,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凝练了许多,仿佛经过那次生死边缘的锤炼,去除了杂质。他是一条线索,指向其姐林薇的失踪,也可能指向归墟行者搜捕“容器”的真正目的。
“还能感应到你姐姐吗?”我问道。
林晓闭上眼睛,努力感应了片刻,最终沮丧地摇了摇头:“很模糊……比以前更模糊了。好像……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果然。归墟行者加大了屏蔽力度。
我抬头,望向坐忘烟霞境外那灰蒙蒙的天空。伤势未愈,强敌环伺,同门陨落,线索中断……局面似乎糟糕到了极点。
但我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气馁。
我轻轻挣开白若寒和苏澜的搀扶,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踉跄,但腰杆却挺得笔直。我走到境域边缘,伸出手,触摸着那层无形的、隔绝内外的壁垒。
指尖传来外界那熟悉的、带着腐朽与剥离感的污浊气息。
我回想着昏迷前那一刻,那无数微弱“星火”前赴后继、燃烧自己阻滞归墟意志的悲壮场景。那些看似渺小的个体,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存在”意志,连那冰冷的“空无”也无法瞬间将其彻底磨灭。
老徐师父将“源契”托付给我,不是让我来绝望的。
赊刀人一脉,行走于因果,见证过无数文明的兴起与衰落,比任何人都清楚希望的渺茫与黑暗的漫长。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在这漫长的黑夜中,固执地赊出去一把又一把的“刀”,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契”。
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对“存在”本身的礼赞。
我收回手,转身看向身后的白若寒、苏澜,以及眼神坚定的林晓。
“我的伤,在路上养。”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能停留于此。”
“你要去找其他赊刀人?”白若寒问道。
“不完全是。”我摇了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某个未知的方向,“我们去寻找……‘根源’。”
“根源?”苏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归墟侵蚀现世,其力并非凭空而来,必有源头,或者说,有其渗透此界的‘通道’或‘坐标’。”我缓缓道,“林薇的失踪,其他‘容器’的被捕,归墟行者的活动……这些事件背后,或许都指向同一个,或者同一批关键的‘节点’。找到它们,破坏它们,或许能延缓侵蚀,也能找到更多关于归墟本身的秘密,以及……其他赊刀人陨落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在那段传承记忆的推演中,我隐约捕捉到一个信息——归墟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似乎也存在某种……“间隙”?或者说,其吞噬万物的进程,也并非全无代价和破绽。
这或许,就是那一线生机所在。
月悟师兄点了点头:“此去凶险,远超以往。切记,保全自身,方有未来。”
我郑重颔首。道理我懂,但有些路,明知凶险,也必须去走。
调息半日,勉强压下伤势,我们告别月悟师兄,再次离开了坐忘烟霞境。
重返外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街道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即便有,也多是眼神空洞,步履蹒跚,如同提线木偶。城市的色彩仿佛被那层灰翳彻底剥夺,只剩下单调乏味的灰白。
我强忍着神魂传来的阵阵刺痛,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古刀。刀身温热,与城市中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弱的因果“光点”隐隐共鸣。这张由无数脆弱意志构成的“星火之网”,虽然残破,却依旧存在着。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主动“呼唤”它们,而是将自身的神识与古刀融为一体,如同一个精密的雷达,全力感应着那些与归墟气息纠缠最深、最为浓郁的“异常点”。
无数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驳杂而混乱。有归墟行者残留的气息,有空间被扭曲的波动,有生命被强行剥离的怨念……如同在一幅巨大的、被污秽涂抹的地图上,寻找着那几个最关键的黑斑。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额头渗出冷汗,伤势开始反复,神魂如同被放在小火上灼烤。
突然!
古刀猛地一震,刀尖自发地指向了西北方向!
与此同时,三个极其隐晦、却又带着强烈“不协”感的“节点”,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感知“地图”上!
一个,位于西北方向的深山之中,气息幽深,带着浓郁的血腥与古老怨念,仿佛连接着某处被遗忘的幽冥裂隙。
一个,位于东南沿海,气息潮湿阴冷,与之前遭遇河妖(苏澜)的那条河流隐隐相似,但更加庞大、更加……“饥饿”。
最后一个,则最为诡异,它似乎……在不断移动?!其位置飘忽不定,时而出现在城市中心,时而出现在荒郊野外,气息混杂,难以捉摸,但核心处那股精纯的“归墟”之力,却丝毫不弱于前两者!
这三个节点,如同钉入现世血肉中的三根毒刺,源源不断地将“归墟”的侵蚀之力注入此界,并以此为基点,不断扩张着那“万墟归流大阵”的覆盖范围!
而其中那个不断移动的节点,其气息……竟然与林晓身上残留的、关于其姐林薇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因果,有着某种诡异的……相似性?!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指向西北方向。
“先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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