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盛情难却?”林湘玉重复着这两个轻飘飘的词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仿佛凝结了江北风雪的讥讽弧度,“叶帅如今声威赫赫,功盖当世,连前朝公主和当今郡主都能如此‘美意’地、‘难却’地笑纳,自然是……前程似锦,左右逢源。” 她的话语如同包裹着冰碴,字字诛心。
她不再看叶飞羽,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猛地转身,伸手欲拉开书房的门。在手掌触及冰凉门框的一刹那,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与决绝:“末将身负军务,江北前线尚需坐镇,不便久留。舟车劳顿,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叶飞羽作出任何回应,她便用力拉开门,带着一身未曾消散的征尘与冷冽,决然地离去,留下一个仿佛与整个世界割裂开的、孤傲而僵硬的背影。
叶飞羽伸出的、意图安抚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他看着那扇仍在微微晃动的房门,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离去时带起的冷风,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懊恼、讪讪以及一种“事情果然按预料轨迹发展”的复杂神色。他并不真正担心林湘玉会就此与他决裂或做出什么不智之举,他了解她的坚韧与理智,也笃信他们之间共同经历的一切,绝非几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所能轻易抹杀。
林湘玉离开叶飞羽的帅府,并未回到那个充满共同回忆、此刻却可能倍感讽刺的住所,而是直接调转方向,马蹄声碎,直奔那座象征着最高权柄的郡主府。她心中的怒火、委屈、不甘与那尖锐的痛楚,如同沸腾的岩浆,急需一个明确的靶子来倾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疑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杨妙真!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更加鲜血淋漓。
郡主府花园暖阁,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春寒。杨妙真正在悠然赏玩一盆新进献的、姿态奇绝的墨菊,听闻林湘玉未经通传、直闯而来的消息,她修剪花枝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淡淡吩咐身旁的侍女:“请林司使进来吧。其他人,都退下。”
林湘玉大步踏入暖阁,周身带着室外的寒气与一身未曾消弭的杀伐之气,甚至省略了臣子最基本的躬身礼节,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那个背对着她、姿态优雅从容的身影:“主公!末将敢问,为何要行此‘美人赠英雄’之举?莫非是觉得叶帅功高震主,需以美色消磨其志?还是觉得末将碍眼,欲以此划清界限,明示尊卑?!”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弩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内心恐慌的颤抖。
杨妙真缓缓放下手中那柄小巧玲珑、金光闪闪的花剪,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下属如此冒犯质问时应有的愠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在那平静之下,还隐含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属于胜利者的怜悯。暖阁内馥郁的花香与林湘玉身上的尘土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湘玉,”她的声音温和如春日暖阳,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与不容置疑的权威,“你此言,大谬不然。本宫此举,非为丝毫私情,实为天下公义,为的是我‘炎华’社稷江山,千秋万代之基业!”
她缓缓踱步,锦缎鞋履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几无声息,语气从容不迫,仿佛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娓娓地讲解最浅显的道理:“叶帅乃国之柱石,擎天白玉栋梁。他的安危康健,关乎‘炎华’存亡。然,他终日呕心沥血于军国大事、格物奇巧,心神耗损极巨,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悉心照料之人都没有,长此以往,若积劳成疾,乃至心神耗尽,岂非是我‘炎华’无法承受之损失,是天下万民之痛?赐予侍女,照料其起居饮食,使其能心无旁骛,安心为国效力,此乃上位者体恤功臣、保全国家栋梁之本分,何错之有?”
“再者,”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湘玉因愤怒和疲惫而微微泛红、却更显倔强的脸颊,语气加重,“叶帅是何等身份?乃天降辅弼,身负异禀,地位之尊崇,放眼天下亦无人能及。如此人物,身边岂能长久空虚,没有身份匹配、德行出众、能彰显其地位之女子随侍?这不仅关乎叶帅个人之体面,更关乎我‘炎华’朝廷之威仪,关乎天下士林之观瞻!永宁公主,代表前朝法统之延续;昭华郡主,象征当今宗室之血脉联盟;其余四位,亦是名门闺秀,各具才德。此乃深思熟虑之政治联姻,关乎人心向背,江山稳固之大局!岂是你口中那等浅薄的‘美色笼络’所能涵盖?若连这点都看不透,湘玉,你着实令本宫失望。”
她顿了一顿,语气微沉,带上了几分长者训诫晚辈的肃然:“湘玉,你亦是女子,当知‘妇德’为何。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此乃千古不易之礼法,人伦纲常之根本。你与叶帅,虽有并肩作战之情谊,却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无堂堂正正之名分。再说,前朝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上千宫女服侍,本宫父王也有数十妾姬服侍,那些平常有钱人亦有三妻四妾,如今叶帅接纳宗室女,亦是遵循圣贤礼法,行延绵子嗣、开枝散叶之大事,为的是叶家门楣之光耀,亦是我‘炎华’未来国本之考量。你身为‘炎华’重臣,更应深明大义,以国事为重,克己复礼,岂可因一己之私情,便妄加揣测上位之意,甚至心怀怨怼,形诸颜色?这岂是为臣之道?岂是为妇之道?”
杨妙真稳稳地站在了“国家大义”、“圣贤礼法”和“人伦纲常”的绝对制高点上,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打磨过的冰冷玉石,精准而沉重地砸向林湘玉,将她所有基于个人情感的抗争都定义为“不忠、不义、不识大体”。她甚至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主动谋划,归结为采纳忠言:“不瞒你说,此事亦是雷先生与方先生共同深思熟虑后建言。雷先生夜观星象,言叶帅命格非凡,需阴阳调和方能安定心神,以承载更重之国运;方先生洞察人心,认为此举可安抚旧唐遗臣、巩固当下宗室盟谊,实乃一举多得之良策。本宫综合考量,为江山社稷计,方有此决断。一切,皆是为我‘炎华’大局着想,何来私心?”
林湘玉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准备好的愤懑、委屈、质问的言语,在这套无比正确、无比宏大、无懈可击的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渺小可笑。她能说什么?反驳这维系了几千年的“三从四德”?质疑这关乎“国本”的联姻?指责雷淳风观星不准还是方昊铭用心不良?在杨妙真这套融合了政治、礼法、星象甚至臣子忠言的完美组合拳面前,她个人那点微不足道的、甚至“不合礼法”的情感和付出,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活该被牺牲。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她彻底吞噬的无力感和冰凉的绝望,如同深渊巨口,将她紧紧攫住。她意识到,在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权力游戏中,杨妙真甚至无需动用刀兵,只需挥动规则与道理的权杖,便能将她林湘玉的情感与尊严,轻而易举地钉死在这座名为“大局”的十字架上,还要让她背负上“不识大体”的罪名。
她看着杨妙真那平静无波、仿佛永远智珠在握、甚至带着一丝“我这是为你好、为天下好”般悲悯眼神的脸,最终,所有翻腾的怒火、蚀骨的痛楚、不甘的挣扎,都化为了一声从胸腔最深处挤出的、带着浓浓疲惫与无尽自嘲的冷笑。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女人的形象刻入灵魂般、深深地看了杨妙真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被规则碾压的愤怒,有被轻视的不甘,有情感被践踏的痛楚,最终,都沉淀、凝固为一片死寂的、却暗藏燎原火种的灰烬。
然后,她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竭力挺直了那似乎随时会被压垮的脊梁,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让她感到窒息绝望的华丽牢笼。
暖阁内,香气依旧馥郁。杨妙真重新拿起那柄金剪,精准地剪掉了一枝略显突兀的侧枝,脸上无喜无悲,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知道,这一局,她赢得干净利落。用道理和规矩,彻底压制了可能掀起的风浪,巩固了自己的权威和布局。只是,望着林湘玉离去时那虽挺拔却难掩孤寂落寞的背影,她修剪花枝的、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几不可查地,微微顿了一下,指尖传来一丝莫名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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