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落进石槽,水面晃了晃,月亮碎成一片银鳞。李慕白转身往家走,脚步比来时沉了半分。刚在村委办公室画下的蓝图还在脑子里打转,可越想越觉得哪儿不对劲——人是拉来了,心是热的,可兜比脸还干净。
他进屋没点灯,摸黑从炕席底下抽出笔记本,翻到背面。白天在会上说的那些话,什么“小、稳、明”,听着挺唬人,可真要落地,一笔笔开销摆在眼前:种子三十,化肥五十,喷雾器两台八十大关,锄头镰刀算上运费,零零碎碎加起来,二百一十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拿铅笔在“暂无着落”四个字上狠狠圈了三道,纸都快戳破了。
二百一十块,搁现在,相当于全村人半个月的工分总和。他李慕白就算把晒谷场那晚的番茄苗当饭吃,也变不出钱来。
第二天一早,他背了筐刚摘的番茄,直奔老支书家。老支书正蹲门口刷牙,竹扫帚靠墙站着,一看见他,嘴里还含着水就笑了:“哟,这不财神爷来了?”
“财神爷今天要饭来了。”李慕白把筐放下,“人齐了,钱空了。”
老支书漱了口,接过账本一看,眉头慢慢拧成个疙瘩:“你这账算得比会计还细,可这数字……是打算让大伙儿集体跳河?”
“我不是想跳,是想搭桥。”李慕白坐到小板凳上,“桥墩子有了,就差几根木头。您说,咱能不能不等桥盖好再过河,先让大伙儿扛点木头过来?”
老支书盯着账本,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集体的事,不能变成你一个人的债。借钱?不行。打白条?更不行。可要是叫‘预投’呢?”
“预投?”
“你记台账,将来分红多算他们一成利,算作‘早鸟价’。”老支书眯眼,“这不叫借钱,叫‘押注’。押的是你这脑袋灵不灵,也押的是大伙儿信不信得过你。”
李慕白咧嘴笑了:“那我这脑袋要是不灵呢?”
“那就让他们拿喷雾器抵债,你蹲墙角哭去。”老支书把账本递回来,“今晚我找几个人,你来谈谈。别在村委,去赵老汉家柴房,清净。”
傍晚,柴房门缝里漏出一豆油灯的光。赵老汉蹲在炕沿,烟袋锅磕了三下,算是到齐了。王铁柱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本子,笔都削好了。刘婶子和她男人缩在角落,手里捏着个蓝布小包,像是揣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李慕白把账本摊开,用半块砖压住边角:“今天不谈分红,谈入股。钱不够,咱们就换种玩法——‘三折抵资’。”
“啥叫三折?”王铁柱举手。
“你家那把生锈的锄头,市价五块,按一块五算进股。将来分红,还是按五块的比例分。”李慕白敲了敲本子,“实物、存粮、旧农具,能用的都算。三折折算,图个起步快。”
刘婶子男人咽了口唾沫:“我家还有二十斤存粮……能算吗?”
“算!存粮按统购价三折,折两块七。”李慕白飞快记下,“将来卖菜赚了钱,这二十斤粮,按市价返你现金。”
赵老汉哼了一声:“那我要是拿十年前的猎刀呢?还能用?”
“能用!刀刃不卷就行。”李慕白笑,“您这刀要是能劈开李富贵的脑袋,我额外给您加五分工分。”
众人哄笑,气氛松了下来。刘婶子终于开口:“我……能凑八块钱现钱。”
“八块也是心意。”李慕白记上,“刘婶子,您这八块,将来分红算十块。”
王铁柱猛拍大腿:“那我家那台老式喷雾器呢?去年修过,能喷半里地!”
“修过也算!”李慕白记完抬头,“王铁柱,你这台算四十,三折十二,将来按四十分。”
王铁柱挠头:“那我不如直接给钱?”
“你给不起。”李慕白笑,“你兜里有十二块吗?”
王铁柱一愣,低头摸了摸,叹了口气:“还真没有。”
赵老汉一直没说话,烟袋锅抽得火星直冒。最后,他从炕席底下抽出一卷蓝布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一叠旧票子。他数出五十块,压低声音:“别写我名字。”
“不写?”李慕白挑眉。
“算……集体储备金。”赵老汉眼神躲闪,“万一哪天山里出事,还能应急。”
李慕白懂了。这钱不是投他,是投这片地。他没多问,只把“匿名预投”四个字轻轻写在账本角落,用铅笔圈了圈。
“行。”他合上本子,“第一批预投,合计现钱五十八,实物折算三十七,总股本九十五。离二百一十还差一百一十五,但桥墩子,算是立住了。”
王铁柱兴奋地站起来:“那我明天就把喷雾器推来!”
“不急。”李慕白拦住他,“先登记,再交接。账本我抄两份,一份我拿着,一份贴村委墙上,谁想查,随时来看。”
刘婶子男人小声问:“这……算不算走资本主义?”
“不算。”老支书坐在门口,声音沉稳,“这是‘集体试种互助组’,名头我来报,账目公开,分红透明。上面查下来,有我顶着。”
李慕白补充:“咱们不搞‘大锅饭’,也不搞‘独食’。你出力,记工分;你出物,折股分;你提点子,额外奖。公平不靠嘴说,靠本子写。”
赵老汉忽然抬头:“那灵田的土,真不能分?”
“不能。”李慕白答得干脆,“土不出田,苗可以送。谁想种,我教法子,但得用我育的苗。这是技术门槛,也是防着有人拿土去乱试,出了事,砸的是大伙儿的招牌。”
王铁柱点头:“明白,就跟苏婉清的酸菜秘方一样,不能外传。”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苏婉清端着个陶罐,掀帘进来,还是那身淡蓝碎花裙,发梢沾了点灶灰。
“熬了姜茶,天凉。”她把罐子放桌上,目光扫过账本,“你们这是……开始分钱了?”
“还没赚呢,先分‘债’。”李慕白笑,“苏大厨,你要是有闲钱,也来预投一笔?”
“我?”苏婉清扬眉,“我只有两坛酸菜。”
“够了!”李慕白一拍桌子,“两坛酸菜,按市价十五块,三折算四块五,记苏婉清名下!”
苏婉清瞪眼:“你这算法也太黑了吧!”
“黑?我这是给你打折入股机会!”李慕白翻开本子,“你看,刘婶子八块现钱算十块,你四块五的酸菜,将来按十五块分,赚十块五,收益率二百三十三!”
王铁柱掰手指算了算,惊呼:“这比银行利息高多了!”
苏婉清气笑:“那你干脆开个酸菜银行算了。”
“行啊。”李慕白正色,“就叫‘苏氏酸菜信用社’,你当行长,分红里再加一坛老卤。”
苏婉清懒得理他,转身要走。李慕白却从本子底下抽出一张纸,折了几下,变成一只小纸船,轻轻放进她手里。
苏婉清低头看了看,嘴角一抽:“又来这套?”
“上次是计划,这次是账本。”李慕白笑,“你腌的菜能让我站稳,这账本能让我走远。都得有你名字。”
苏婉清没说话,把纸船塞进围裙口袋,转身走了。门帘晃了晃,留下一缕姜茶的热气。
老支书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问:“这丫头,是不是有点意思?”
“啥意思?”李慕白装傻,“她就是怕我算错账,将来少给她酸菜。”
“少来。”老支书拄拐起身,“你这账本要是真算错,她第一个拿锅铲拍你。”
人陆续散了,柴房只剩李慕白和老支书。油灯快灭了,灯芯噼啪响了一声。
“今天这局,算是破了冰。”老支书拍拍他肩,“可钱还是不够。”
“够了。”李慕白合上账本,“九十五块,能买第一批种子和化肥。剩下的,先种一季,赚了再扩。小步走,不摔跤。”
老支书点头:“你小子,心比天小,步子比蚂蚁还稳。”
“心大容易扯着蛋。”李慕白笑,“我宁可慢点,也得让大伙儿每一分钱,都看得见、摸得着。”
老支书走了,李慕白独自坐在柴房,借着残灯翻开账本。他在背面轻轻写下一行字:“借赵老汉旧猎枪,抵十元?”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若成,赠苏婉清酸菜坛一只,刻‘技术入股’四字。”
他吹灭灯,推门出去。夜风一吹,油灯的余烬在黑暗中闪了闪,像颗不肯睡去的眼睛。
李慕白走在石桥上,听见远处传来锄头落地的声音。他回头,看见王铁柱正蹲在自家菜园边,拿把锈锄头敲地,像是在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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