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举着竹匾的手还在抖,晒谷场的石板上,那支掉落的笔滚了半圈,停在李慕白脚边。他没去捡,人已经站了起来,声音压得低,却像铁锹铲土一样干脆:“带路。”
灵田东头的坑不大,也就洗脸盆那么宽,可深不见底。昨夜的雨把土泡得发软,边缘塌了一圈,底下黑乎乎的,隐约有层青光泛上来,像是谁在地底打了盏煤油灯。
“就这儿。”王铁柱指着坑口,“我今早来拔草,一眼就瞅见了。那光……不像是反的,倒像是从砖里透出来的。”
李慕白蹲下,伸手探了探坑壁,泥巴沾了满手。他回头把绳子甩给王铁柱:“绑树上,另一头系我腰上。你要是看见我往下出溜,立马给我拽上来。”
“李哥,要不我来?我身子沉,不怕滑。”
“你沉?你那是饭量大。”李慕白系紧绳子,拍了他一把,“真塌了,你下去我可拉不动。”
话音没落,他已经踩着坑壁蹭了下去。三尺多深,底下果然有块硬物,被泥裹着,只露出一角。他掏出随身的小铁铲,一点点刮泥,动作轻得像在剥鸡蛋壳。
泥去得差不多,一块青灰色的砖显了出来。表面光滑,泛着冷调的幽光,像是被水泡了三十年又捞出来。李慕白用指甲在断面一划,留下一道白痕,又凑近闻了闻——没土腥,反倒有股淡淡的硫磺味。
“上来!”王铁柱在上面喊,“土又松了!”
李慕白把砖往怀里一塞,两手扒住坑边,王铁柱咬着牙把他拽了上来。两人瘫坐在地,喘得像拉风箱。
“这玩意儿……不是咱这年代的。”李慕白拍掉砖上的泥,指了指断面,“你看这孔,密得跟蜂窝似的,现在烧的砖哪有这工艺?”
王铁柱挠头:“那……是古董?”
“古董不古董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随便埋的。”李慕白把砖塞进布袋,“先回村部,翻翻那两本县志。你别跟人说,尤其是李富贵那伙人,听见风就是雨。”
村部图书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李慕白把布袋往桌上一放,煤油灯刚点着,苏婉清就端着碗姜汤推门进来。
“你疯了一样往地里跑,现在又钻这儿?”她把碗放下,瞥了眼布袋,“又挖出啥宝贝了?金元宝?”
“比金元宝有意思。”李慕白翻开县志,书页潮得卷了边,字迹糊成墨团,“我在查点东西,你先回去。”
“查?查地脉还是风水?”苏婉清抱起胳膊,“昨儿赵老汉还说,东头那片地早年出过怪事,动不得。你不会真信这些吧?”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砖会说话。”李慕白拿灯烘着书页,一边翻一边嘀咕,“明代……洪武年间……青窑……”
苏婉清盯着他侧脸,忽然伸手把灯往旁边挪了挪:“你再这么烤,书都成脆饼了。要我说,地里埋啥都正常,说不定是前人砌的井。你非得当秘宝藏?”
“要是井砖,能泛青光?”李慕白头也不抬,“再说了,井用蜂窝砖?那是想让水漏得更快?”
苏婉清噎了一下,哼了声:“那你慢慢当你的砖头博士,饭我不给你留了。”
门一关,李慕白咧嘴一笑,继续翻。书页在热力下渐渐舒展,一行小字慢慢清晰:“明洪武设青窑三所,专供官道铺砌,砖色青灰,叩之如磬。”
他手指一顿,立刻从本子上撕下一页,拿炭笔把青砖纹路描了下来,又在旁边写上“回纹,官窑特征”几个字。
“官道?”他低声念着,“咱这穷山沟,哪来的官道?”
正琢磨着,外头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赵老汉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半篮野菌。
“听说你挖着东西了?”老头眯眼打量他,“不是劝你别碰地脉吗?”
“我不是搞迷信。”李慕白把县志推过去,“您老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记载是不是真的?”
赵老汉戴上老花镜,凑近书页,看了半晌,缓缓点头:“有这事。我爹活着时提过,后山那片断崖,早年露过一截石板路,底下全是这种青砖。说是明朝驿道,通县城的。”
“那后来呢?”
“后来?一场山洪,全埋了。”赵老汉合上书,叹了口气,“再往后,谁也说不清了。”
李慕白眼睛一亮:“那路……现在还能找着吗?”
“找?”赵老汉摇头,“荒草埋得比人高,没人去。再说了,那地方……”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挨着李家老坟山。”
李慕白没吭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赵老汉走后,他把两块青砖并排摆在桌上——一块是暴雨夜从塌方处捡的,一块是今早新挖的。大小相近,质地一样,断面都有蜂窝孔。唯一不同的是,旧砖背面有个浅浅的“李”字刻痕,新砖上则是一圈回纹。
“一个姓李,一个带官纹……”他喃喃道,“有意思。”
他翻开笔记本,在“青砖研究”四个字底下画了条横线,接着写:“1. 材质特殊,非现代工艺;2. 出土地点集中于灵田东头及村口塌方处;3. 文献记载与本地口述吻合,指向明代官窑;4. ‘李’字刻痕或为标记,需进一步比对。”
写完,他把两块砖用麻布包好,锁进村部柜子,钥匙塞进贴身衣袋。
傍晚,他蹲在灵田边,拿铁锹在东头坑位四周画了个圈,又用石灰粉标出几个点。王铁柱扛着锄头路过,问:“李哥,这是要种啥?梅花阵?”
“种线索。”李慕白站起身,“明天一早,你带人从这几个点往下挖,深度不超过四尺,见砖就停,别破坏结构。”
“那要是又冒光呢?”
“那就说明,”李慕白拍了拍他的肩,“咱们踩在一条几百年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李慕白刚走到晒谷场,就见苏婉清站在村部门口,手里捏着张纸。
“你昨晚写的‘纹似官窑,刻工非民’,我看见了。”她把纸递过来,“你真觉得这砖跟明朝有关系?”
“不是觉得,是查出来的。”李慕白接过纸,顺手折了只纸船,放在水沟里,“县志写了,赵老汉也说了,证据链闭环了。”
苏婉清盯着那纸船漂出老远,忽然问:“那你打算咋办?上报?”
“上报?”李慕白笑了,“报了,人家来一队人,围起来,挖到底,最后写篇报告,盖个章,说‘此处曾有古迹’。然后呢?跟咱有啥关系?”
“那你……”
“我得先搞明白,这窑是谁建的,砖是谁烧的,路是谁铺的。”他看着她,“要是这底下真有东西,得让它先造福村里人。”
苏婉清沉默片刻,忽然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把小刷子:“那……我帮你清理砖面。刷泥这种事,我炒菜时练出来了。”
李慕白一愣,随即笑开:“行啊,苏大厨改行当文物修复师,工资照发,管饭。”
两人正说着,王铁柱一路小跑过来:“李哥!东头第三点,挖出一截砖墙!整整齐齐的,像是……路基!”
李慕白抓起布袋就走。到了坑边,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排裸露的青砖——排列规整,缝隙严密,砖面朝上,像是随时准备通车。
他掏出新拓的纹路图,对准其中一块砖。回纹,分毫不差。
“不是偶然。”他低声说,“这是官道,而且……还没挖完。”
他站起身,对王铁柱说:“把其他点都标上,别声张。今晚我再查查县志里有没有‘窑工名册’之类的记载。”
王铁柱点头要走,又被他叫住。
“对了,”李慕白从布袋里摸出那块刻“李”字的旧砖,“你找个老木匠,帮我把这字拓下来,要清晰的。别用墨汁,用锅底灰加胶水,显影清楚。”
“李哥,”王铁柱迟疑道,“你该不会怀疑……这窑跟咱家有关吧?”
李慕白没回答,只是把砖递过去,指尖在“李”字上轻轻划过。
太阳偏西时,他坐在村部桌前,煤油灯下,一页页翻着县志残卷。忽然,一张夹在书里的旧纸滑了出来——是上次从族谱里拓下的残页,上面有个模糊的“窑”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只剩三个偏旁:火、土、工。
他盯着那三个字,笔尖蘸了墨,在纸上慢慢补全。
火、土、工——“窑”字。
笔尖顿住。
窗外,赵老汉的拐杖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李家娃,”老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后山那条路……真不能乱挖。我爹说过,动了它,就得有人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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