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门扉上的缝隙里漏出一线青灰天光,苏晏清睫毛上的雪粒子正簌簌往下落。
她望着那道缝隙,喉间泛起昨夜熬粥时的米香——萧决说尝到了咸甜,可寻常人尝粥哪会只觉咸甜?
他喉结滚动的模样太像在吞咽某种久旱逢雨的饥渴,倒像那些被药石压得失了味觉的病人,突然尝到一丝本不该有的滋味。
苏博士。
冷风裹着低哑声线劈来,苏晏清抬眼便撞进萧决的目光里。
他立在门内三步远,玄袍下摆沾着雪水,发尾结着细碎冰碴,连眉峰都凝着层冷霜,偏那双眼像淬了火的剑刃,直刺她藏在袖中的名帖。
她攥紧名帖的手指微微发烫,却在触及他目光的刹那松开,任那方素笺垂落:学生申时三刻到,此刻不过未时四刻。
萧决的视线扫过她脚边积雪里的鞋印——七行深,七行浅,是来回踱步留下的。
他喉间涌起昨夜那碗粥的余温,又被自己狠狠压下去:未按时赴案,反在此查人。
苏晏清的呼吸顿了顿。
她早知萧决的玄镜司无孔不入,却没料到他连她在檐下踱步的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垂眸望着自己沾雪的裙角,忽然想起祖父教她辨味时说的话:要尝出真味,先得尝出藏在味后的人心。
学生只是想确认,那碗,是否真的有用。她抬眼时眼尾微弯,像在说件极寻常的事,玄镜司都督若连春羹都尝不出滋味,如何查得出味里藏的案
萧决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昨夜在国子监讲堂,那碗新绿的羹里,他竟尝到了笋尖破雪的鲜,像有只温热的手扒开他喉间堵了十年的寒铁。
这是自七岁那年中毒后,他第一次在食物里尝出的味道。
明日春祭宴。他突然转身,玄袍扫起一阵雪雾,我要在席上看到你活着。
话音未落,朱门地合上。
苏晏清望着门扉上残留的雪粒,忽然明白他最后那眼扫过她脖颈时的冷意——方才她为御寒裹紧披风,露出了颈后那道淡红的旧疤,是幼时为护《御膳录》被火盆烫的。
玄镜司的人,连她身上有几道疤都查得明明白白。
活着。她对着门扉轻声重复,指尖抚过颈后旧疤,他这是提醒,不是警告。
次日清晨的国子监膳房飘着股霉味。
苏晏清刚踏进门,就见本不该码放整齐的黍米筐倒在墙角,发霉的藜麦正从破洞里往外淌,像堆晒干的老鼠屎。
苏博士。崔嬷嬷佝偻着背从灶后钻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字条,昨夜赵学正亲自来的,说女官不掌祭器,荤腥不得入其手她压低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把羔羊肉换成了冻山菌,新韭换成了枯菜根,连糖罐都锁进库房了。
苏晏清蹲下身,拈起粒藜麦。
米身发灰,却没完全腐坏,在指腹上搓了搓,还能闻到点陈米的清香。
她又翻出块冻山菌,硬得像块石头,对着光看,菌褶里还凝着层琥珀色的蜜渍——是去年秋天晒的,只是被赵元朗故意冻硬了。
嬷嬷,取井水来。她忽然笑了,古礼里的,可从来不是用金盘子装的。
东庑下的灶台支起来时,围了一圈看笑话的人。
监生们交头接耳:用藜麦当黍米?这祭礼要是办砸了,她得脱层皮!
赵元朗的书童站在最前头,手里摇着折扇:女博士懂什么礼?回头礼官一查,革职都是轻的!
苏晏清充耳不闻。
她命人将藜麦淘了三遍,青、黄、褐三色分晾在竹匾上,青的放东边,黄的摆中央,褐的搁西侧——正合《礼记》里东方春,南方夏,西方秋的时序。
山菌用温水泡发时,她守在灶边,看菌子慢慢舒展开,像朵重生的云。
苏博士。崔嬷嬷悄悄塞给她个油纸包,这是您祖父当年留下的花椒粉,藏在膳房梁上的瓦罐里。
苏晏清打开纸包,辛香混着岁月的陈味扑面而来。
她想起祖父教她辨味时说:花椒这东西,最是通阳。当年太祖皇帝寒症发作,就是用我熬的椒浆压下去的。
嬷嬷,您这是救礼。她将花椒粉撒进菌汤里,看那抹辛香在汤面荡开涟漪,不是救我。
午时三刻,祭宴开席。
八道依次端上:豆皮卷着新笋蒸的,菌汁煨得晶莹的,梅糖调的豆乳......
陆九章捏着筷子迟疑,夹了口放进嘴里,忽然瞪圆了眼。
山野清气!他拍案而起,胡须都跟着颤动,这味道,像极了我年轻时在终南山下,看初阳破雾照在新苗上!
他转向礼官,声音里带着颤,诸位,礼在诚,不在物。当年孔子用菜羹祭母,难道就不是大礼了?
礼官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张大人拈着胡须尝了口,点头道:陆学士说的是。这豆皮虽不如豚肉金贵,可这蒸功火候,倒比宫里的厨子还讲究。
最后一道清心莲子羹端上来时,苏晏清亲自捧着走到陆九章案前。
莲子炖得绵密,浮着层茯苓的白霜,陈皮香若有若无。
老学士近日批阅春课,常到三更天。她垂眸道,学生见您目眶发青,晨起咳声重,恐是肝郁脾滞。这羹里加了莲心、茯苓、陈皮,愿为您清浊安神。
陆九章正想说话,柳明漪提着药箱从廊下走过来。
她搭了搭陆九章的脉,突然拔高声音:陆公脉弦细而滑,脾胃积寒已久!若再食膏粱厚味,恐生痞症——这羹的配伍,分毫不差!
满座哗然。
赵元朗地拍案,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一介女官,竟敢妄议朝臣病症!这是僭越议政!
苏博士所言,属医食同源,以味察疾
冷冽声线从廊下劈来。
萧决立在阶前,玄袍上还沾着玄镜司的雪,玄镜司已备案,此乃救人,非议政。
赵元朗的脸涨得发紫,手指抖了半天,到底没敢再说话。
苏晏清望着他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昨夜在玄镜司外,萧决说的那句——原来他早料到赵元朗会借祭礼发难,所以提前备了备案。
春祭宴散时,雪停了。
苏晏清收拾食盒,见柳明漪站在檐下等她,手里捏着张礼部的帖子。
方才礼部的人来找我,说三日后请你去议事厅。柳明漪压低声音,他们没说什么事,只说苏博士的本事,该让更多人见见
苏晏清接过帖子,指尖触到烫金的二字,忽然想起赵元朗方才那怨毒的眼神。
她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阳光穿过冰棱,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像极了玄镜司门扉上那道被推开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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