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敲在铁匠铺的青瓦上,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叩门,转眼间就连成了线。韩烨把最后一把修好的镰刀挂在墙上时,鼻尖已经能嗅到潮湿的泥土气——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他扭头看向里屋,吴昊裹着厚棉被躺在床上,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时轻时重,显然还没退离发烧。
“烨小子,把铁砧上的铁屑扫了,咱今天就收工。”吴铁匠用粗布擦着满是老茧的手,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点点火星烫出的疤痕,“看这天色,今晚怕是有场大雨,早回去照看你弟弟妹妹。”
韩烨应了声,拿起扫帚正要动手,铁匠铺的木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裹挟着一股湿冷的风涌了进来。张大户家的长工柱子站在门口,蓑衣下摆还在滴水,脸上带着急惶惶的神色:“吴师傅,在家吗?俺家老爷让俺来求您个事!”
吴铁匠皱了皱眉:“这都快黑了,啥事不能明天说?”
“是犁头!”柱子跺了跺脚上的泥,声音带着哭腔,“下午耕最后一块地时,犁头突然断了!明天就得播春麦,耽误了时辰,今年的收成就完了!俺家老爷说,多少钱都给,只求您今晚能给修上!”
韩烨顺着柱子的目光看去,只见他身后的泥地里躺着半截犁头,生铁铸就的犁尖已经崩开一个豁口,连接木柄的地方断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受力过猛导致的断裂。这种农具修补起来费时费力,光是重新煅烧塑形就得大半个时辰,更别说还要校准角度,确保耕地时深浅均匀。
吴铁匠走到犁头边踢了一脚,眉头拧得更紧:“这犁头是前年我给打的,按说不该这么脆。你们是不是用它耕石头地了?”
“哪敢啊!”柱子连忙摆手,“就是普通的黑土地,谁知道咋就断了……吴师傅,您就行行好,俺家老爷都快急疯了,刚才还说要亲自来呢。”
韩烨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得像泼了墨,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知道张大户虽然家底厚实,却也是个看重农时的人,春播误一天,秋收可能就少收三成。而吴铁匠家里,吴昊还发着烧,确实离不开人照看。
“吴伯,”韩烨放下扫帚,走上前说道,“让我来吧。”
吴铁匠愣了一下:“你?这犁头不比镰刀锄头,讲究得很,角度差一丝都不好用。”
“我跟着您学了三年,这种活计练过好几次。”韩烨蹲下身,手指抚过断裂的截面,“您看,这里是老伤,去年冬天就该补的,只是当时没裂透。我先把断口重新熔接,再用模具校准角度,保证跟新的一样好用。”
柱子在一旁连忙帮腔:“韩小哥手艺好,俺见过他给俺家打镰刀,比镇上铁匠铺的还趁手!吴师傅,就让韩小哥试试吧!”
吴铁匠盯着韩烨看了片刻,这孩子自从三年前爹娘走后,就带着弟弟妹妹在村里讨生活,来铁匠铺当学徒时才十三岁,却比同龄孩子沉稳得多。平日里不仅把自己的活计干得利落,还总帮着照看吴昊,心思细得像绣花针。他叹了口气:“行,那你小心点。熔接时火候别太急,生铁脆,容易裂。”
“我知道。”韩烨点点头,转身去搬那半截犁头,“柱子哥,你去灶房烧壶热水,等会儿吴昊醒了可能要喝水。”
等吴铁匠叮嘱完细节,回家照看吴昊时,铁匠铺里就只剩下韩烨和跳动的炉火。他先把犁头断口处的泥土清理干净,用钢刷仔细打磨出金属光泽,这才塞进火炉。风箱被拉得“呼嗒呼嗒”响,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生铁,将冰冷的金属慢慢焐热、变红,最后变成亮得刺眼的橙黄色。
锻打的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韩烨抡着八斤重的铁锤,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砸在断裂处,火星像烟花般溅起,落在他的粗布衣服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却顾不上擦一把。他知道,必须赶在大雨来临前完工,否则山路泥泞,柱子就算拿到犁头也难以前行。
柱子在一旁看着,只见韩烨时而抡锤猛砸,时而用小凿子细细修整,时而又将烧红的犁头浸入冷水,发出“滋啦”的声响,升起一团白雾。原本崩裂的犁尖被重新煅造成锋利的楔形,断裂处被熔接得严丝合缝,甚至比原来的更厚实坚固。
当韩烨用锉刀最后打磨完犁头表面的毛刺时,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雨点击打在铁匠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敲打。
“成了。”韩烨把修好的犁头递过去,掌心因为长时间握锤而泛着红,“装上木柄试试,看看角度合不合适。”
柱子连忙找来备用的木柄装上,试着往地上按了按,惊喜地叫道:“正好!比原来还好用!韩小哥,你这手艺真是没说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枚沉甸甸的铜板,“这是俺家老爷给的工钱,您点点。”
韩烨接过铜板揣进怀里,只留了够买草药的钱,其余的都递了回去:“太多了,这活计值不了这么多。”
“不多不多!”柱子硬把钱塞回来,“俺家老爷说了,救急如救火,这点钱算啥。韩小哥,雨太大了,俺给你拿件新蓑衣,你等雨小点再走?”
韩烨摇摇头,拿起自己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蓑衣披上:“没事,我家离得近。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张大户等急了。”
送走柱子,铁匠铺里只剩下韩烨一人。他收拾好工具,熄了炉火,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雨幕已经把整个村子罩住,远处的房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道路更是隐没在黑暗里,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
他锁好门,刚走出两步,就想起早上出门时,妹妹韩月说想听他讲《山精记》里的故事。那本书是爹生前留下的,已经翻得卷了遍,里面讲的是山里精怪的传说,弟弟妹妹百听不厌。
“得快点回去。”韩烨紧了紧蓑衣的带子,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了茫茫雨幕中。他没注意到,怀里的铜板因为刚才的锻打还带着余温,正慢慢渗入粗布衣裳的纤维里,就像某些即将发生的命运,早已在不经意间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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