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别墅，二楼书房。
沉香木的淡雅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与窗外初夏的栀子花香混在一起。
棋盘上，黑子白子星罗棋布，杀气纵横。
程卫东拈着一枚黑子，眉头紧锁，久久没有落下。
他落子极慢，每一步都像在极尽的思考。
他对面的程昱姿态却截然不同。
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伸展着，修长的手指从棋盒里摸出一枚温润的白子。
指尖一弹，白子便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轻巧地旋转。
“衡达地产下周有个交流会。”
程卫东的声音低沉浑厚，手指在棋盘一处空位上点了点，“你去一趟。”
程昱指尖的白子一顿，他挑起好看的眉：“房地产？我们不是要转型？”
“就是因为他们也在转型。”
程卫东终于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嗒”声，“现在这市场，哪家房企不是在找新出路？
吊着一口气罢了。”
程昱秒懂。
房地产那个遍地是黄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以前闭着眼睛拿块地，都能躺着把钱挣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现在风声鹤唳，谁都怕是下一个倒下的巨人。
人人都喊着要转型，可真能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没几个。
“我去能干什么？”
程昱懒洋洋地问，说了句大实话，“那套东西，我不懂。”
程卫东终于舍得从棋盘上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锁住他：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
程昱一愣。
“我们这些老东西，脑子都锈住了。”
程卫东的手指敲了敲棋盘，“下棋也一样，老手总想着套路，容易钻进牛角尖。
反倒是新手，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闯。”
程昱明白了。
父亲这是让他去当那条搅动一潭死水的鲶鱼。
“带谁去？”他随口问。
程卫东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你觉得呢？”
程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漂亮又冷静的脸。
“沈瑶？”
“那丫头，”程卫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评价道，“脑子活，胆子也大。”
他话锋一转，“不过别急着定，先看看她这次表现。”
“嗯。”
程昱点头，指尖那枚玩了半天的白子，终于被他随手“啪”地一下，按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位置。
程卫东盯着那步棋，看了足足三秒。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臭小子，算计我呢？在这儿等着我！”
程昱这步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一把尖刀，精准地切断了黑棋一条眼看就要做活的大龙。
釜底抽薪。
沈瑶接到程昱电话的时候，人正窝在学校宿舍的床上。
盯着手机上的租房app，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
燕京的房租，简直是在抢钱。
特别是公司附近，走路能到的房源，价格更是离谱。
她指尖划过屏幕，一串串数字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一居室，普普通通的装修，基本都在一万二朝上。
押一付三，再加上一个月的中介费，光是住进去，第一笔就要掏出去小五万。
五万！
她家里一整年的净收入，都未必有这么多。
“衡达地产的交流会？”
沈瑶用肩膀夹着手机，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捡漏的机会，“具体什么内容？”
“明面上说是聊房地产转型，其实就是一群老狐狸凑一块儿，互相探底。”
程昱清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我爸让我们去听听。”
“我们？”
沈瑶的心猛地一跳，手指也停下了滑动。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不是“你”，也不是“我”，是“我们”。
“嗯，就我们两个。”
程昱的声音顿了顿，“周五下午，算出差。”
沈瑶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出差！
意味着有出差补贴，虽然不多，但能解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机会！
房地产行业是不景气，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衡达地产作为行业龙头，他们组织的交流会，能到场的，绝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那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圈子。
“行，我准备下资料。”
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又专业，仿佛刚才为五万块钱头疼的人不是她。
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上方立刻跳出一条微信。
是妈妈发来的。
【瑶瑶，在公司上班怎么样呀？还习惯吗？钱够不够用？别不舍得吃穿。】
沈瑶盯着那行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她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
【挺好的妈，公司福利好，工资也特别高，放心吧。】
谎言张口就来，熟练得让她自己都心疼。
妈妈的微信秒回：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最近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贴了膏药，没事儿，就是跟你念叨念叨。】
沈瑶看着“腰疼”两个字，眼前立刻浮现出父亲常年伏案，微驼的背影。
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她的学费，还要应付家里各种开销。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很久，千言万语涌到喉咙，最后却只化作了六个字。
【多休息，别累着。】
她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没用。
告诉他们自己租不起房，告诉他们自己压力很大，除了让他们跟着干着急，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报喜不报忧。
这是她很早就学会的，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周五上午，战略部办公室。
沈瑶的座位靠窗，阳光正好，但她没心思欣赏。
她正埋头在公司的数据库里，疯狂吸收着信息。
各家头部房企近三年的详细财报，业务构成，项目利润率……
冷冰冰的数字在她眼里，构成了一张复杂又清晰的版图。
她把重点放在了衡达地产上。
果然，和程卫东说的一样。
衡达近三年的传统住宅开发业务占比，正在逐年下降，而商业地产和长租公寓的比重，在不断上升。
转型，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个带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沈瑶心脏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关掉页面，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不着痕迹地合上了笔记本，抬头，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
“周总。”
来人是战略部总监周黎。
“别紧张，别紧张。”
周黎摆摆手，笑呵呵地拉过旁边一张椅子，自来熟地坐下，“程昱跟你说了吧？那个交流会的事。”
“说了，我正在做点功课。”沈瑶回答得滴水不漏。
周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眼睛里闪着一种通透的光：“知道为什么选你去吗？”
沈瑶心头一跳，面上依旧平静，谨慎地回答：
“可能……因为我是新人，没什么经验，想法或许会比较跳脱？”
“这是一方面。”
周黎赞许地点点头，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更重要的，是因为你……不属于任何派系。”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瑶心里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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