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两个字咬得极重，音节像是带着千丝万缕的讽刺，却又偏偏让人抓不住把柄。
钟声鸿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撞进她坦荡的目光里。
眼神分明在说：
钟声鸿，看清楚了，当年那个你只可远观的女孩，今天就站在这里，让你父亲都不得不高看一眼！
他愣了半晌，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法言喻的苦涩。
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沈小姐，你客气了。”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是我该谢谢你……让我长大了。”
坦诚得让人心惊。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醉醺醺的钟世昌，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离开饭店时，夜风微凉。
钟世昌执意要送到门口，拉着程卫东在前面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钟声鸿悄悄落后了两步，走到沈瑶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那张照片的事……处理得不太好，对不起。”
沈瑶眼皮都没抬一下，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扯平了。”
他给过她难堪，她也还了他遗憾。
公平得很。
“我爸今晚……”钟声鸿还想解释。
“我理解。”
沈瑶直接打断了他，省去了他苍白的辩解，“天下的父母，都这样。”
钟声鸿被她堵得一噎，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精致的侧脸，在夜色中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程昱……他很幸运。”
话音刚落，一只手臂便强势地搂住了沈瑶的腰，将她整个人带进一个滚烫结实的怀抱里。
程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神锐利如刀，射向钟声鸿。
“聊什么呢？”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警告。
沈瑶却像是没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紧绷的气氛，她顺势靠进程昱怀里，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仰头对他甜甜一笑。
“没聊什么呀，”
她撒娇般地开口，声音软糯，“在聊新能源合作呢，钟少说，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做项目。”
一句话，就将刚才暧昧不清的氛围瞬间拉回到了商业合作的层面。
高端，又体面。
程昱看向钟声鸿，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闪过。
一个，是志得意满的拥有者；
另一个，是彻底出局的失败者。
那一眼，竟有种微妙的，男人之间的默契。
……
回程的劳斯莱斯里，车内气氛安静，压抑。
程卫东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养神，仿佛睡着了。
就在沈瑶以为可以一直安静到下车时，他突然开口了。
“瑶瑶，今晚表现不错。”
沈瑶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应该的。”
“老钟很欣赏你，”
程卫东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商海沉浮的眸子锐利如鹰，直勾勾地盯着她，“他儿子，也是。”
车内气压骤降。
程昱的眉峰拧成一个冷硬的川字，刚要开口，就被他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爸……”
“我不是在兴师问罪。”
程卫东摆了摆手，姿态闲适，说出的话却字字敲打，“瑶瑶这样的女孩，聪明，漂亮，有野心。
有人欣赏，太正常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瑶身上，仿佛要剖开她伪装的皮囊，看清底下跳动的心。
“重要的是，”
他一字一顿，重逾千斤，“你要清楚，你自己的位置。”
沈瑶的脊背绷得笔直。
车内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本就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更添了几分莫测。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惊慌。
反而迎上程卫东审视又充满压迫感的眼睛，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程叔叔，”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我一直都很清楚。”
我清楚，我的位置，是我自己一步步挣来的。
也清楚，程太太这个位置，除了我，谁也坐不稳。
更清楚，您现在看似提点，实则是在试探我的底牌，敲打我的野心。
潜台词，她一个字都没说。
但她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态度，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卫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
他满意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程卫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掌控欲从何时变得这么强。
成功之后，总想着控制别的人，别的事，这怎么可能呢？
……
回到公寓，门刚一关上。
程昱一把将沈瑶死死按在门板上，滚烫的吻带着失控的力道，狠狠砸了下来。
这个吻充满了侵略性，野蛮，又带着一丝恐慌。
像是一头被挑衅了领地权的雄狮，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疯狂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沈瑶被他吻得几乎要窒息，唇齿间都泛起了一丝血腥味。
她没有推开他，反而伸出双臂，用力地，主动地回抱住他。
良久，程昱才微微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而滚烫。
“今晚，难为你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心疼。
他知道，他父亲的每一句话，钟世昌的每一次刁难，钟声鸿的每一个眼神，对她而言都是一场凌迟。
“没什么。”
沈瑶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着他擂鼓般有力的心跳，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这种场面，迟早都要面对的。”
“钟声鸿他……”
程昱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和不安。
“都过去了。”
沈瑶仰起头，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紧锁的眉头，直视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程昱，我现在的选择是你。”
她顿了顿，补上了致命的一击，“从始至终，都是你。”
半真，半假。
她选择程昱，是真。
但从始至终都是他？
呵，不过是哄男人的情话罢了。
她选择程昱，不单单是因为那一点点不受控制的心动，更是因为他身后的程家，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顶级的地位，无上的权势，以及一个让她肆意施展才华的，最广阔的舞台。
程昱显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只觉得，那颗因为钟声鸿的出现而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就被这句情话熨帖得服服帖帖。
所有的不安和嫉妒，都在她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俯下身，再次吻住了她。
这个吻褪去了方才的狂躁和不安，变得温柔而缠绵，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珍视和更多的占有欲。
……
与此同时，燕京另一端的钟家别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钟世昌端着一杯醒酒茶，站在书房的窗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同样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孤寂得像一头受伤困兽的儿子。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忘不了她了。”
钟世昌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惋惜。
钟声鸿没有回头，声音空洞而疲惫。
“爸，以后别再给我安排那些相亲了，没意义。”
“因为她？”
“因为她让我明白，”
钟声鸿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世上，有些东西真不是有钱就能得到的。”
“也让我知道……自己曾经，到底有多混蛋，有多不堪。”
钟世昌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魂牵梦萦。
只是后来，在追逐金钱和权力的路上，他渐渐把那份纯粹的心动给弄丢了。
原来，他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一条他未曾走完的路。
“儿子，”
他走过去，几十年来第一次，像朋友一样拍了拍钟声鸿的肩膀，“你长大了。”
钟声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亮着的，是他今晚趁乱偷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沈瑶坐在觥筹交错的饭桌前，身姿笔挺，侃侃而谈。
璀璨的水晶吊灯在她头顶洒下万千光芒，她的眼里，却比那灯光还要亮，还要自信，还要夺目。
光芒万丈的脸，和他记忆深处那个两年前端起一盆洗脚水，不管不顾泼了他一身的倔强女孩慢慢重叠在一起。
最终，定格成他心中那道，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皎洁又灼热的白月光。
他终于彻底明白。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给你上一课。
她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飓风，颠覆了他的世界，然后转身就走，潇洒利落，不留一丝云彩。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成为自己此生都遥不可及的风景。
求而不得的遗憾将伴随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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