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寒城潜入
风雪裹着冰粒砸在窝棚帆布上,发出“噼啪”脆响,像极了鬼子皮靴踩在冻土上的声音。油灯在桌心摇曳,将杨靖宇眉间的沟壑照得愈深。他指尖点着那张手绘的伊春城防图,炭笔勾勒的水牢位置被重重圈起。
“青山同志腿伤严重,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杨靖宇的声音沉如冻土,“但水牢守备森严,强攻等于送死。”
窝棚角落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众人转头,见林晚秋掀开幕布走出来,深蓝色棉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沫。她在哈尔滨潜伏时冻伤的颧骨尚未痊愈,此刻脸色比外面的冰碴还要白,唯有双眼亮得惊人——像雪地里淬火的刀锋。
“司令,我去。”她声音不大,却斩断了棚内凝滞的空气,“我以林国富妹妹的身份进出司令部七次,熟悉他们的换岗规律。特高课新任的佐藤课长有洁癖,每逢周三必会亲自督查食堂卫生,明日正是混进去的最好时机。”
秦啸岳猛地站起身:“太冒险了!你上次逃脱时左肩的枪伤还没好利索——”
“正因如此,鬼子才更相信我不敢再来。”林晚秋解开棉袍最上方两颗盘扣,露出内侧缝着的暗袋。她抽出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梳着麻花辫,眼角有颗小痣,与此刻面色苍白的她判若两人。“这是去年在哈尔滨办的良民证副本,当时为了取信鬼子,特意找了关东军宣传科的熟人盖章。守城伪军里有个王班长,最爱贪小便宜,我备好了满洲中央银行券和两包老刀牌香烟。”
杨靖宇接过照片仔细端详。油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看见姑娘冻裂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但摊开的掌心却稳如磐石。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松花江冰面上找到她时,这姑娘肋骨断了两根,怀里却还死死护着那本密码册。
“需要几个人配合?”杨靖宇终于开口。
“一个都不要。”林晚秋将照片收回暗袋,“老周的脸在城西太熟,小梅年纪太小。我扮成送冬菜的杂役,独轮车底层夹板能藏匕首和绷带。若明日日落前还没回来……”她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根银簪,簪头拧开竟藏着米粒大小的氰化钾胶囊,“绝不会活着落在他们手里。”
秦啸岳还想说什么,杨靖宇抬手制止了。他解下腰间那把刀柄刻着“杨”字的匕首,刃口在油灯下泛着青冷的光。“水牢入口有三道岗,第二道岗哨换班时喜欢聚在避风处抽烟。”他将匕首递过去,“记住,你的命比情报重要。”
林晚秋接过匕首时,指尖触到他掌心厚重的枪茧。那温度让她想起去年深秋,杨司令用这双手把她从炸塌的防空洞里刨出来的情景。她忽然挺直脊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次日凌晨,风雪更紧了。林晚秋推着独轮车出现在伊春城北门时,车上堆着的白菜帮子已经结了层冰壳。排队进城的百姓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扯碎。两个日本兵正用枪托砸开个老农的箩筐,冻硬的土豆滚了一地。
“良民证!”伪军的手几乎戳到她鼻尖,目光在她单薄的棉袄上打转,“送菜的?司令部现在不要外人进出!”
林晚秋哈着白雾赔笑:“老总通融,是食堂李股长特意要的越冬白菜,说太君们想吃酸菜火锅。”她自然地塞过去一包香烟,袖口下滑时露出腕上假玉镯——那是去年地下党仿制的高级货,伪军眼睛顿时亮了。
“林姑娘?”旁边突然冒出个戴皮帽的汉子,“真是你啊!我是老王,上次跟你哥喝酒那个!”他热络地拍掉车上的雪,转头对伪军嚷嚷,“自己人!林翻译官妹妹嘛!”
林晚秋心头骤紧。这个“老王”她从未见过,但此刻只能顺势而下:“王大哥咋在这儿?俺哥还说您调去奉天了呢!”
伪军见他们相熟,又掂了掂兜里的烟,终于挥挥手放行。等走出百米远, “老王”突然压低声音:“康老栓让我告诉你,水牢新增了狼狗,经过岗哨时记得扔这个。”塞来的布包里装着几块用麻药浸过的肉干。
独轮车轮在积雪里碾出深痕。林晚秋望着街道两侧紧闭的铺面,发现鬼子确实加强了戒备——原来贴悬赏布告的墙上新刷了“日满亲善”标语,但浆糊还没干透就被撕掉大半,残留的纸片上能看见模糊的“抗联”二字。
老康杂货铺的招牌结着冰溜子。林晚秋按约定节奏敲响门板,三长两短后,里面传来窸窣的动静。门开了一条缝,康老栓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闪:“白菜啥价?”
“北坡的八分,南坡的一毛。”她对上暗号。
铺门立即大开。康老栓把她拉进去后迅速落锁,连灯都不敢点,只在柜台后划亮火柴照了照她的脸:“真是你!青山同志昨晚高烧说胡话,喊了好几声你的名字……”火柴熄灭了,黑暗中老铁匠的声音发颤,“鬼子在水牢底层加了铁笼,钥匙在佐藤贴身口袋里,但喂饭的老崔偷打了把坯子。”
火柴再次亮起时,康老栓摊开掌心。一把粗糙的铁钥匙坯躺在纹路深刻的掌纹里,齿口还带着锉刀的痕迹。“得用这个撬开笼锁,”他又递来个小瓷瓶,“这是罂粟膏,混在水里能让狼狗睡两刻钟。”
林晚秋将钥匙坯藏进发髻,瓷瓶塞进棉鞋夹层。正要离开,康老栓突然拽住她袖口:“闺女,等等。”他从神龛底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冻硬的玉米饼,“吃饱了才有力气救人。”
玉米饼硌得牙床生疼,林晚秋却嚼出了甜味。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哈尔滨,陈青山把最后半块饼子让给她时也说同样的话。那时窗外飘着雪,他笑着擦掉她嘴角的饼渣:“等胜利了,咱去沈阳吃真正的玉米饽饽。”
杂货铺的木门重新合拢时,风雪卷着哨音扑过来。林晚秋推起独轮车,看见三个日本兵正挨家踹门盘查。她立即拐进小巷,车把却在冰面上打滑,一筐白菜差点翻倒。
“站住!”日本兵的皮靴声逼近。
林晚秋突然蹲下身,从车底掏出一把锈钳子,对着轮子胡乱比划:“太君!车轴卡住了!李股长等着白菜下锅呢!”她故意说得颠三倒四,手指冻得通红发抖。
日本兵用手电照了照菜筐,又踢了踢轮子,终于骂咧咧地走了。林晚秋扶着车把站起身,背后棉袄已被冷汗浸透。她望着司令部方向黑黢黢的轮廓,轻轻摸了摸藏在心口的匕首。
冰棱从屋檐坠落,在雪地里扎出深坑。她推车走过最后一段街道时,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钟声——那是伪市政府楼顶的钟,每响一声,离换岗时间就更近一步。
独轮车的吱呀声混在风啸里,像极了一首低沉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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