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黎明前的集结
开春的北境，风里头还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山阴坡的积雪还没化干净，白天太阳一晒，表面一层化了，晚上一冻，第二天早上又是硬邦邦的一层冰壳子。可就在这早晚还冻得人搓手跺脚的时节，抗联根据地里头，却早早地动了起来，一股子憋着劲、等着干大事的热乎气，在每个人心里头窜动。
这天后晌，日头偏西，林晚秋猫在通讯帐篷里，耳朵上扣着耳机，眉头微微皱着。外头风声呼呼的，干扰有点大，但她还是全神贯注地捕捉着耳机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突然，一阵急促而规律的滴答声闯入耳膜，她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在纸上记录起来。那电码的节奏和结构，是她和关内约定好的最高级别联络信号！
帐篷帘子被掀开，带进一股冷风，杨靖宇和陈青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到林晚秋那专注又带着一丝激动的侧脸，都默契地放轻了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秋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摘下耳机，脸上因为激动泛着红晕。她将手里那张写满了密码符号的纸递向杨靖宇，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司令员，青山，是‘家’里来的！最高密级！”
杨靖宇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纸，陈青山也立刻凑了过来。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三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晚秋指着译出的电文，一字一句地低声念道：“……全国各战场，已转入战略反攻。八路军、新四军于华北、华中等地连续出击，战绩显着……党中央要求我东北抗联各部，抓住有利时机，积极行动，主动打击日军有生力量，破坏其交通线与后勤补给，有力配合关内主力作战……加速光复东北进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砸在杨靖宇和陈青山的心上。杨靖宇拿着电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把它刻进眼睛里。陈青山虽然吊着左臂，但胸膛也挺了起来，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这一天了！”陈青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杨靖宇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帐篷的帆布，望向远方：“是啊，该咱们动真格的了！通知下去，立刻召开全体动员大会！”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根据地的每一个角落。战士们正在训练的放下了手中的枪，擦着汗就跑；老乡们正在忙活春耕准备的，也撂下了锄头、种子袋；连识字班里的孩子们，都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睁大了眼睛看着大人们匆匆忙忙地往营地中央的空地跑。
空地上，那面虽然有些褪色、边角破损但却依旧鲜艳的抗联军旗，被战士们郑重其事地挂在了临时搭起的土台子后方。秋风掠过山岭，吹得军旗猎猎作响，那飘扬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烫着每个人的眼睛。
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前排是扛着枪、队伍整齐的抗联战士，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历经战火洗礼后的坚毅，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后面是民兵队伍，虽然装备杂了些，但那股子精气神一点也不差。再往后，是李家屯、王家窝棚以及周边各村赶来的老乡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手里还拿着干活的家伙事，脸上带着好奇，更多的是激动和期盼。连王小草也领着识字班的孩子们，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边上，小丫蛋紧紧攥着王小草的衣角，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台上。
杨靖宇大步走上土台，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脸上有被风雪刻下的皱纹，有被硝烟熏黑的痕迹，有还带着稚气的期待，但此刻，都凝聚着同一种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没用喇叭，洪亮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同志们！乡亲们！”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刚刚！我们接到了党中央从关内发来的紧急指示！”杨靖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咱们全国的抗日战争，已经进入了战略反攻的新阶段！咱们的八路军、新四军兄弟部队，在关内各个战场，已经把鬼子打得节节败退！”
“哗——”台下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呼，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杨靖宇用力一挥手，继续喊道：“现在，党中央命令我们东北抗联，要积极配合关内的反攻！要拿出咱们的勇气，拿出咱们的力量，主动出击！狠狠地打击日本鬼子在北境的有生力量，切断他们的运输线，端掉他们的乌龟壳！咱们要在鬼子的后院，给他点起一把冲天大火！”
“好！！”
“早就该这么干了！”
“打他狗日的！”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战士们用力地挥舞着拳头，老乡们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肩膀，孩子们也跟着蹦跳起来。积蓄了太久的仇恨和力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咱们在这白山黑水之间，跟鬼子斗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好同志、好乡亲，为的是啥？”杨靖宇的声音沉痛而激昂，“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把鬼子彻底赶出咱们的家园，赶出咱们的东北，赶出咱们的中国！”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抗战胜利万岁！”
“把鬼子赶出去！”
口号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在山谷间激荡回响，连天上的流云仿佛都被这冲天的气势震散了。
动员大会结束后，整个根据地就像一部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运转起来。
陈青山立刻召集了各支队的干部，在训练场边上摊开地图。“咱们的反攻，不能蛮干。”他指着地图上几个日军的据点，“张家堡、李家镇、黑风岭……这几个钉子，必须先拔掉！秦大哥！”
“到！”秦啸岳瓮声瓮气地应道，脸上的刀疤都因为兴奋而发亮。
“你的一支队，加强火力配置，重点练习攻坚和爆破！鬼子缩在碉堡里，咱们就得想办法把它敲开！”
“放心吧陈队长！俺老秦就喜欢干这硬碰硬的活儿！”秦啸岳摩拳擦掌。
“赵大哥！”陈青山看向赵老根。
赵老根默默点了点头，眼神像雪原上的老狼。
“你的猎户队，化整为零，立刻出发，把鬼子这几个据点周围的地形、明哨暗堡、巡逻路线，给我摸得清清楚楚！特别是适合埋伏、打援的地方！”
“明白。”赵老根言简意赅，转身就招呼他手下那些如同山魅般的猎手去了。
林晚秋的通讯帐篷里，几部电台全部开机，嘀嘀嗒嗒的声音响成一片。她和王小草等报务员们轮班值守，耳朵紧贴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跳动。“保持与李红光支队的联系，确认他们那边的敌情和动向。尝试呼叫其他可能收到反攻指示的兄弟部队！监听所有日军频道，有任何异常调动，立刻报告！”
何秀兰也没闲着，她带着卫生队的女兵们，把所有的药品、纱布、绷带都清点出来，分类打包。“多准备止血带和消炎药，攻坚战，伤员少不了。”她又组织起根据地的妇女们，连夜赶制炒面、烙饼，准备干粮。“战士们要打仗，不能饿着肚子。”
老乡们的支援更是让人动容。李家屯的李大爷把自家留着过冬的最后半袋玉米面扛到了后勤处：“给战士们吃！吃饱了才好打鬼子！”王家窝棚的几位大嫂，拿着针线篮，守在战士们的营房外，看见谁的棉袄破了、鞋子开口了，立马就拽过来缝上两针。孩子们组成的“儿童团”，扛着红缨枪（削尖的木棍），在村口比平时更加认真地盘查每一个陌生人，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整个根据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忙而不乱，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一股同仇敌忾、誓灭强虏的磅礴力量在悄然凝聚。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月色很好，清冷的光辉洒在刚刚翻耕过、等待着播种的田地上，泛着淡淡的银光。陈青山和林晚秋难得地有了一点空闲，并肩走在营地边的田埂上。脚下是松软的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的喧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青山，你说……这次反攻，咱们真的能把鬼子彻底赶出去吗？”林晚秋看着远处月光下朦胧的山影，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向往。
陈青山停下脚步，转过身，握住林晚秋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和坚定：“晚秋，你看这地里，雪化了，土松了，就该下种了。打鬼子也一样，时机到了，就该收割了。关内战场形势一片大好，全国的百姓都盼着这一天，咱们的队伍也越来越强。这次反攻，就是插向鬼子心脏的最后一刀！”
他顿了顿，指着眼前这片静谧的土地：“等打跑了鬼子，太平了，我就在那儿，对着这片田的山坡上，给你盖一座结结实实、亮亮堂堂的房子。咱们就在这儿，看着孩子们安安稳稳地去上学，看着老乡们年年都有好收成，过咱们自己的太平日子。”
林晚秋抬起头，看着陈青山被月光勾勒出的坚毅轮廓，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挚和憧憬，心里那点不确定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踏实感冲散了。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温柔而幸福的微笑：“嗯。我信。我等着那一天。到时候，咱们一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巅才透出一丝鱼肚白，集合的哨声就尖锐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战士们穿着整理过的军装，虽然打着补丁，但干净利落。肩上的枪擦得锃亮，刺刀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着寒光。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丝毫困意，只有昂扬的斗志和即将出征的肃穆。
秦啸岳扛着他那挺心爱的重机枪，像一尊铁塔站在队伍前列。赵老根和他的猎户队悄无声息地融入队伍，如同即将潜入林海的影子。小石头站在民兵队伍里，挺着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老兵，他摸了摸肩上陈青山送给他的那支三八式步枪，心里默默念叨：“陈大哥，俺一定不给你丢人！”
杨靖宇、陈青山、林晚秋、何秀兰等人站在队伍前面。杨靖宇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扫过这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队伍。
他深吸一口清晨凛冽而清新的空气，猛地拔出腰间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手枪，枪口指向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同志们！出发！为了家乡！为了祖国！把日本侵略者，彻底赶出去！”
“出发！！”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天动地。
队伍动了，像一条苏醒的巨龙，迈着坚定而整齐的步伐，迎着东方那越来越亮、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反攻的征途。脚步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万道金光洒了下来，给这支义无反顾的队伍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铠甲。他们的身影，融入这片被鲜血浸透、又孕育着无限希望的黑土地，向着敌人盘踞的方向，坚定前行。
北境的山林里，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雄壮而嘹亮的军歌声响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汇成了震彻云霄的大合唱：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革命的队伍为人民！不怕苦，不怕死，誓把鬼子消灭净！……”
这歌声，是冲锋的号角，是复仇的呐喊，更是黎明到来前，最坚定、最充满希望的宣言。它预示着，一场席卷北境、彻底扫荡日寇的惊雷，即将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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