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小学堂里的新课本
开春后的日头,一天比一天暖和,照在人身上,软绵绵的。黑瞎子沟根据地里,那间临时充当教室的土坯房子,也跟着活泛起来。一大早,王小草就拿着几本还带着油墨味儿的新课本,兴冲冲地进了屋。
她把课本一本本放在用木板拼成的讲台上,用手掌轻轻抚平封面上细微的褶皱,像是摸着什么宝贝。那封面上,端端正正印着几个大字——“北境初级课本·第一册”。阳光从糊着厚厚窗户纸的格子窗透进来,刚好照亮那行字,也照亮了王小草眼里亮晶晶的光。
这课本,可是她和林晚秋熬了好几个通宵,一点点编出来的。里面不光有“天地人、日月星”这些顶顶要紧的识字内容,还有“春耕种、秋收粮”的庄稼道理,更有“抗联战士守家乡”的小故事,薄薄一本,却装着北境的孩子该知道的学问和骨气。
“上课啦!”王小草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早就等在院子里的孩子们,像一群欢实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涌了进来。他们大的十来岁,小的才六七岁,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可一个个眼睛都睁得溜圆,紧紧盯着讲台上的新课本。
“同学们,坐好喽,”王小草脸上带着笑,声音温和又清晰,“咱们今天,学一个新字——‘农’字。”
她转过身,用一小截宝贵的粉笔,在黑板上(其实就是一块用锅底灰仔细刷黑了的木板),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农”字。
“大家看,”她指着黑板,“这个字,上头这个‘冖’,像不像咱们农民伯伯干活时戴的草帽?下头这个‘辰’,代表的是咱们种地离不开的锄头、犁铧这些家伙事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咱们北境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靠种地过日子,靠这双手的劳动养活自己、养活咱们的队伍。所以啊,这个‘农’字,最金贵!咱们都得认得了,记牢了!”
孩子们跟着她念:“农——民——的——农——”
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里飘出去,给这春日的根据地添了不少生气。
坐在第一排,一个叫小柱子的男孩,怯生生地举起了手。他爹是屯子里有名的猎户,常年在山林里转悠。
“王老师,”小柱子声音不大,带着点犹豫,“俺家……俺家没地,俺爹是打猎的。俺……俺能学点打猎的本事不?认这‘农’字,对俺家好像……没啥用场。”
他这话一出,教室里几个孩子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小柱子脸更红了,低下头搓着衣角。
王小草没笑,她走到小柱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小柱子,你问得好。咱们学认字,不是为了只认得自家门前那一亩三分地。”
她直起身,对全班孩子说:“咱们北境,有黑土地,也有大林子。有的乡亲种地,有的乡亲打猎,还有的乡亲会手艺,这都是咱们过日子离不开的本事。下节课,我就请咱们根据地的赵老根爷爷来,给大家讲讲山林里的学问,教大家认认能吃的野菜,看看野兽留下的脚印是啥样!咱们既要会伺候庄稼,也要懂这大山老林的脾气,这才是咱们北境孩子该有的见识!”
孩子们一听,眼睛都亮了,尤其是小柱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喜。
可这上学的好光景没持续几天,王小草就发现了一件堵心事儿。张家沟来的三个孩子,狗剩、丫蛋和铁锁,每天总是最早到教室外面,却从不进来,就扒着窗户框子,踮着脚,眼巴巴地往里看。下课了,别的孩子拿着自家做的简陋本子(有用桦树皮的,有用旧账本纸翻过来订的)和烧黑的树枝当笔,趴在地上写写画画,他们三个就蹲在远处看,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比划。
王小草心里纳闷,找了个空儿,把狗剩拉到一边,柔声问:“狗剩,咋不进屋里来听课?外头多冷啊。”
狗剩低着头,脚趾头在冻土上抠着,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王老师……俺家……俺家买不起本子,也买不起笔。俺娘说,不能白占着地方,听听声儿就中了……”
王小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她这才知道,这三个孩子家里格外困难,爹娘不是牺牲了,就是伤病缠身,连吃饭都紧巴巴的,哪有余钱置办这些“文具”。
她扭头就去找林晚秋。林晚秋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猛地站定:“小草,别急。咱们根据地的传统是啥?就是有难处,大家一起想办法!买不起,咱们就自己做!”
她拉着王小草商量起来:“这样,咱们发动大伙儿捐旧纸!战士们用过的笔记本,写信剩下的边角料,老乡们糊窗户、包东西的废纸,都行!咱们收集起来,挑能用的,裁剪整齐了,用线缝成本子!笔墨也好办,让乡亲们帮忙,刮点锅底灰,和上水胶或者桐油,就能做成墨块!树枝遍地都是,削尖了就是笔!”
说干就干。消息很快在根据地里传开了。
战士们听说后,二话不说,纷纷翻箱倒柜,把平时舍不得用、攒下来的笔记本,还有写满了字的纸张,都拿了出来。有的本子只用了一半,愣是撕下空白页,整整齐齐地码好送过来。一个叫大牛的小战士,挠着头,不好意思地把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塞给王小草:“王老师,这是上次打鬼子据点缴获的,俺……俺识字不多,留着也没用,给娃娃们使吧!”
老乡们更是热心。李家屯的李大娘,颠着一双小脚,提着小半篮子锅底灰来了:“王老师,这是俺攒了半个月的,你看看够不够?不够俺再回去刮!” 王家窝棚的老王头,扛来一小捆削得光滑溜直的细木棍:“拿去给娃们当笔使!这木头软和,不拉手!”
就连小石头和他那帮民兵兄弟,巡逻、训练之余,也跑来帮忙。他们手巧,负责把收集来的旧纸按大小分类,用锥子钻孔,拿粗麻线仔细地装订成册。虽然这“拼贴课本”看起来花花绿绿,厚薄不一,边角也不那么齐整,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都是大家的心意。
没几天,三本特殊的“课本”和几块黑亮的自制墨块,就送到了狗剩、丫蛋和铁锁手里。
三个孩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狗剩用皴裂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那本用各种纸张订成的本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丫蛋把墨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带着点烟火气,她却觉得比啥都香。铁锁紧紧攥着那几根木笔,咧着嘴傻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第二天,这三个孩子终于挺直了腰板,和其他孩子一样,坐在了教室里。小柱子还主动把自己的“座位”(一块垫着的干草捆)往边上挪了挪,给狗剩腾出点地方。
到了月底,杨靖宇司令员来学校视察。他挨个看了孩子们的学习情况,翻看了那几本“拼贴课本”,又拿起一块黑乎乎的自制墨块在手里掂了掂。
他走到王小草面前,看着她因为忙碌而有些清瘦的脸颊,目光里满是赞许和感慨:“小草,你做得对,做得好!咱们办教育,不是为了装点门面,更不是只教几个字。是要让每一个孩子,不管家里是穷是富,都能抬起头来读书,心里头有光亮,将来有盼头!”
他环顾着这间简陋却充满生机的教室,看着孩子们认真写字的小模样,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敲在每个人心上:“你们别小看这小学堂,认得的每一个字,学到的每一个道理,都是咱们北境未来的根基,是咱们打败了鬼子之后,建设新家园最大的指望!这琅琅的读书声,就是咱们北境最有希望的动静!”
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孩子们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王小草看着这一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暖又涨。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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