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农具厂里的叮当声
入了冬的北境，那风就跟带了冰碴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地冻得梆硬，一脚踩下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下。往年这时候，乡亲们大都猫在屋里，守着火盆，盼着冬天快点过去。可今年不一样，黑风岭下那间新落成的“军民联合农具厂”里头，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厂房，是用以前小鬼子修的碉堡改的。墙厚实，能挡风，就是以前那股子阴森劲儿让人膈应。不过现在可不同了，里头人来人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呼呼的风箱声、还有机床运转时低沉的轰鸣，混在一起，成了这冬日里最提气、最热闹的动静。原先枪眼的位置，现在开成了窗户，糊着厚实的窗户纸，透进亮堂的光，照在擦得锃亮的机器上和一张张淌着汗水的脸上。
厂长老周，是个老兵，脸上有道疤，是在关内打鬼子时留下的。别看他现在走路有点跛，那是掩护战友落下的伤。他以前在家乡就是干铁匠的，一手打铁的好手艺。副厂长王师傅，是李家屯有名的老铁匠，胡子花白，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可那双眼睛，看火候、看铁性，毒得很。这一老一兵，一个经验老道，一个见过世面，搭起班子来，倒是格外默契。
开工头一天，天还没大亮，厂子门口就排起了队。老乡们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卷了刃的锄头、断了把的犁铧、锈迹斑斑的镰刀……都是用了不知多少年，坏了也舍不得扔的“老伙计”。王老栓也来了，他抱着那把跟他一样上了岁数的破镐头，站在队伍里，伸着脖子往厂里瞧。
“老王头，你这镐头，怕不是跟你一个岁数吧？”旁边有人打趣。
王老栓也不恼，嘿嘿一笑：“家伙老，骨头硬，还能给咱北境出把力哩！”
轮到王老栓，他把镐头递到王师傅面前，有点不好意思：“王师傅，您给瞧瞧，这头子松了，老是晃悠，使不上劲。”
王师傅接过来，掂量了一下，又用手指敲了敲镐头与木柄连接的地方，心里就有了数。他没说话，把镐头夹到炉火里。通红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铁器，不一会儿，接口处的旧锈和杂质就烧化了。王师傅用铁钳夹出来，放在铁砧上，抡起小锤，精准地敲打了几下，又换大锤猛砸两下，火星四溅。接着，他拿起旁边水桶里的瓢，舀了点水，“刺啦”一声淬火，一股白汽冒起。最后，他用砂石打磨了一下接口，顺手还给紧了紧木柄。
“试试。”王师傅把焕然一新的镐头递还给王老栓。
王老栓接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又用力晃了晃，纹丝不动！他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哎呦！王师傅，您这手艺，神了！跟新的一样！不，比新的还顺手！这下开春刨地，可带劲了！”
王师傅只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又埋头去修理下一件农具了。
这边手工修理忙个不停，那边几台从关内费老大劲运来的旧机床旁边，老周正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战士在琢磨。这些铁疙瘩，不少战士还是头一回见，看着齿轮咬合、皮带传动，都觉得新鲜。老周也不藏私，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这是车床，能把铁棍车成需要的形状……这是钻床，打眼用的……咱们现在条件有限，这些宝贝可得伺候好了，将来修农机、造零件，都指着它们呢！”
正说着，陈青山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也带来了外面清新的寒气。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目光在厂房里扫了一圈。看到王老栓正美滋滋地摩挲着他那“新”镐头，看到战士们围着机床认真学习，看到王师傅炉火映照下专注的脸庞，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周，王师傅，辛苦了啊！”陈青山走到他们身边。
“陈队长来啦！”老周停下手中的活计，指着旁边一台正在修理的、结构稍微复杂些的机器说，“你看这台播种机，是从以前鬼子开拓团废弃的仓库里找出来的，坏了好几年了。我和王师傅琢磨着，要是能把它修好，来年春播，那效率能顶上几十号人！能帮老乡们省下多少力气和时间啊！”
陈青山俯下身，仔细看着那台布满油污和铁锈的机器，眼神发亮：“好！太好了！咱们办这个农具厂，不光是为了修修补补，更要想着怎么让老乡们从繁重的活计里解放出来，干得更省力，收成更好！以后啊，咱们还得多动脑筋，看看能不能自己造些更合用、更巧妙的新农具！”
王师傅在一旁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烫疤的手，低声说：“不瞒陈队长，俺心里头，早就琢磨过一个玩意儿……像是插秧机。俺看老娘们儿弯腰在水田里插秧，一干就是一天，那腰都直不起来，心里不是滋味。要是能有台机器……”
“插秧机？”陈青山眼睛更亮了，“王师傅，您有这个想法，太好了！有啥需要，尽管提！咱们一起想办法！”
正说着，棉门帘又被掀开，林晚秋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眼睛里却带着笑。她手里拿着一份电文，冲着陈青山和老周他们扬了扬。
“好消息！关内兵工厂回电了！”林晚秋的声音清脆，带着喜悦，“他们答应支援咱们一批急需的钢材和专用零件，还说要派两个技术员过来，指导咱们一段时间！”
“真的？！”老周和王师傅几乎同时出声，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老周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呀！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有了好钢材，咱们就能尝试打造更结实、更耐用的犁铧和锄头了！还有那播种机的替换零件，也有着落了！”
王师傅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他看向陈青山，又看看林晚秋，声音有些发颤：“林科长……那……那技术员同志，啥时候能到？俺……俺那插秧机的想法，能跟他们念叨念叨不？”
林晚秋笑着点头：“当然能！王师傅，您可是咱们厂的宝！您的经验，加上关内同志的技术，肯定能碰出火花来！他们估计开春前就能到。”
这消息像阵暖风，瞬间吹遍了整个厂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仿佛更带劲了，风箱拉得更欢了，连机床的轰鸣声都似乎变得悦耳起来。
这农具厂的动静，也吸引了附近村子的老乡们。他们没事就爱溜达过来，站在厂房门口，或者扒着窗户往里看。听着里面传出的各种声响，闻着那股混合着煤炭、铁锈和汗水的气味，心里就觉得格外踏实。有的老乡看战士们忙不过来，还会主动进来搭把手，帮着拉拉风箱，递递工具，或者清理一下地上的铁屑。军民之间，就在这叮叮当当的协奏曲里，感情愈发融洽。
小石头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他对那几台机床特别感兴趣，一有空就跑来，围着老周问这问那。老周也喜欢这个机灵肯学的小伙子，便从最简单的教起，怎么给机床上油，怎么更换磨损的皮带，怎么识别一般的故障。
“石头，你看这个螺丝松了，机器转起来就会晃，声音也不对劲。”老周指着车床的一个部位说。
小石头凑近了仔细看，认真地点点头：“周叔，我记住了。以后巡逻要是看到老乡的压水井或者啥家伙什有螺丝松了，我也能帮着紧一紧。”
老周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喽！咱们当兵的，不光要会打仗，也得学点建设家园的本事。你这脑子活，手也巧，好好学，将来准能成个好工匠！”
没过多久，小石头还真的就能独立修理一些简单的农具，比如给犁铧换个锉子，给耙子校个形什么的。看着他像模像样地挥舞着工具，旁边的老乡们都竖大拇指：“石头行啊！能文能武，现在连手艺都会了！”
杨靖宇司令员也抽空来视察过。他站在厂房中央，听着满耳的叮当声，看着眼前这军民一同忙碌、充满生机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笑意。他对陪同的陈青山和林晚秋说：“这个农具厂，办得好啊！它不只是一个修理、制造农具的地方，更是咱们军民共建的‘希望厂’！你们听，这声音，多提气！它响在咱们北境的冬天里，响在老乡们的心坎上！有了它，咱们北境的农业就有了更好的指望，老百姓的日子，也能跟着这叮当声，一步步走向更富裕、更红火的未来！”
厂房里，炉火正旺，映照着每一张充满干劲儿的脸。王师傅在琢磨他的插秧机草图，老周在规划着新到的钢材该怎么用，战士们和老乡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那此起彼伏、清脆有力的叮当声，仿佛敲打着的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北境大地复苏的脉搏，是人们对美好生活最直接、最热切的期盼。这声音穿过厚厚的墙壁，飘荡在冬日的原野上，像种子一样，深深埋进冻土之下，只等来年春雷一响，便要破土而出，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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