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护林队的第一次“动物保护”
北境的冬天，那真是冷得没话说。大雪片子铺天盖地下，没日没夜地下了好几天，山头、林子、小路，全给捂了个严严实实，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干净得晃眼。天和地好像被冻在了一块儿，静得只剩下风刮过树梢的呜咽声，还有脚踩进深雪里那“咯吱咯吱”的闷响。
赵老根带着他的护林队，照旧每天钻这冰天雪地的老林子。这天气，人都不爱出门，可那些指望着从林子里掏摸点啥的人，说不定就会趁这机会溜进来。赵老根不敢大意，他裹紧了那件磨得油光发亮的旧羊皮袄，狗皮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那双像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视着白皑皑的雪地。他走在前头，脚步沉稳，每踩一步都陷进去老深，身后的栓柱、刘二几个年轻队员，也学着他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呼出的白气刚出嘴边，就给冻成了冰碴子。
一行人巡逻到黑风岭深处一片背阴的老林坡。这里的雪更厚，几乎能没到大腿根。四周静得出奇，连平时最耐寒的麻雀都不见了踪影。走着走着，赵老根忽然停了下来，抬起一只手。后面的人立刻跟着停下，屏住了呼吸。
“老根叔，咋了？”栓柱压低声音问。
赵老根没吭声，眯着眼，侧着耳朵仔细听。风声里，好像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啥小动物在痛苦地哼哼。他循着声音，拨开一丛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灌木，小心翼翼地往前探。
走了十几步，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
就在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下的雪窝子里，蜷缩着一团黄白相间的东西。凑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只半大的小东北虎！看样子也就几个月大，瘦得皮包骨头，一身漂亮的皮毛沾满了泥污和凝固的血迹，显得脏兮兮、乱糟糟的。它的一条后腿，被一个锈迹斑斑、带着狰狞锯齿的“绝户夹”死死咬住了！铁夹子深陷进皮肉里，伤口周围的毛被血染得暗红，冻成了硬邦邦的血疙瘩。小家伙大概是挣扎了太久，已经没了力气，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那种让人心头发酸的微弱呜咽，身子在寒冷的空气中不住地发抖，那双原本应该虎虎生威的眼睛，此刻半闭着，黯淡无光，只剩下痛苦和绝望。
“我的老天爷！是只虎崽子！”栓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端起了背着的枪。
“把枪放下！”赵老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快步走到小老虎跟前，慢慢蹲下身，生怕惊着这垂危的小生命。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那铁夹子，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铁器，小老虎就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威胁式的低吼，可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赵老根的心像被那铁夹子狠狠夹了一下，生疼。他见过不少被这种“绝户夹”害死的动物，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铁家伙，一下去，就是奔着把腿骨夹断去的，歹毒得很！
“造孽啊……真是造孽……”赵老根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他看着这小老虎，就像看到自家受了重伤的娃，那股心疼劲儿，直往上涌。他想起老辈人说过，这东北虎是山里的“山神爷”，是这片林子的“守护神”。它们没了，林子里的野猪、傻狍子啥的，没了天敌，就会可劲儿生，把林子祸害得不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靠山吃山的人。
“还愣着干啥！”赵老根回头，对着还在发愣的队员们低吼，“快！想办法把这铁家伙弄开！小心点，别弄疼它！”
栓柱和刘二赶紧凑过来。栓柱从背包里掏出撬棍，刘二则解下捆背包的粗麻绳。两人配合着，一个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插进铁夹子的缝隙，慢慢用力，另一个看准机会，把麻绳套在夹子的另一头，使劲往外拉。
“嘎吱——嘎吱——”生锈的铁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小老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又开始微弱地挣扎，发出痛苦的哀鸣。
赵老根赶紧伸出粗糙但此刻异常轻柔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它冰凉的头颈，嘴里用极低的声音安抚着：“别怕，别怕啊……小家伙，俺们是来救你的……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他的声音好像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小老虎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一些，只是身体还在因为疼痛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那该死的铁夹子终于被撬开了！栓柱赶紧把那凶器扔得远远的。
赵老根立刻检查小老虎腿上的伤。伤口很深，皮肉外翻，幸好没伤到骨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失血不少，加上天寒地冻，再耽搁下去，这小命肯定保不住。
“来，把我的皮袄脱下来。”赵老根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自己那件旧羊皮袄的扣子。
“老根叔，这不行！天这么冷，您……”栓柱急忙阻拦。
“废什么话！快点儿！它比俺老骨头金贵！”赵老根语气坚决。
皮袄脱下，赵老根里面就只剩一件薄棉袄，冷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迅速而轻柔地用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皮袄，把瑟瑟发抖的小老虎整个裹了起来，只露出个脑袋。那小东西似乎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温暖，往皮袄里缩了缩，呜咽声更轻了。
“栓柱，你脚程快，立刻跑回黑风岭，向杨司令报告！就说我们发现一只受伤的东北虎幼崽，伤势不轻，急需救治！请示下一步行动！”赵老根快速吩咐，“刘二，你们几个，跟我轮流抱着它，咱们慢慢往回走，注意脚下，千万别摔着它！”
就这样，赵老根抱着用皮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老虎，带着护林队，顶风冒雪，踏上了返程的路。一路上，赵老根把自己的干粮——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饼子，放在怀里捂热了，一点点掰碎了，想喂给小老虎。小家伙起初不肯吃，赵老根就极有耐心地，用手沾了点饼子屑，抹在它的嘴唇上。也许是饿极了，也许是感受到了善意，它终于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然后慢慢开始吞咽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
每走一段，赵老根就停下来，检查一下小老虎的状况，摸摸它的鼻头，感受它微弱的呼吸。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这小生命撑不到回去。
栓柱果然不负众望，一路狂奔，把消息带回了黑风岭。杨靖宇司令员一听，高度重视，立刻下达了几条命令：第一，通知中心医院何秀兰，做好接收和救治野生动物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第二，立刻去请老吴医生，他外科技术好，处理这种外伤有经验；第三，以抗联司令部名义，即刻起草布告，宣布扩大北境自然保护区范围，尤其是在东北虎可能活动的核心区域，严禁一切狩猎、砍伐活动，并立即着手制作警示牌，尽快立到保护区边界；第四，准备召开一个全北境的“动物保护大会”。
当赵老根他们抱着小老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护林队那间冒着炊烟的木头屋子时，何秀兰已经带着两个卫生员等在门口了。很快，老吴医生也背着药箱，顶着风雪赶来了。
木屋里生起了炉火，暖和了不少。老吴医生小心翼翼地解开皮袄，检查小老虎腿上的伤口。他用温水轻轻清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泞，动作又轻又稳。
“万幸，没伤到骨头。”老吴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但是伤口挺深，失血多，天冷，感染的风险很大。”他打开药箱，拿出消毒的药水、纱布和特制的伤药。这些药，有些还是上次从关内搞来的，平时给人用都舍不得。
老吴仔细地给伤口消毒，上药，然后用干净的纱布一圈圈包扎好。整个过程，小老虎似乎知道是在救它，虽然还是疼得直哆嗦，却意外地没有剧烈挣扎。赵老根一直在旁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和脖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安抚的话。
何秀兰也没闲着，她看了看小家伙瘦骨嶙峋的样子，心疼地说：“这得补充营养，光吃饼子不行。”她转身就去厨房，把大家平时舍不得吃、留着应急的一点肉干找出来，剁得碎碎的，和着小米，熬了一锅热乎乎、烂乎乎的肉粥。
粥熬好了，晾到温热。赵老根用小木勺，一点点地喂到小老虎嘴边。也许是肉粥的香味太诱人，小家伙开始主动舔食起来，虽然吃得很慢，但总算是在进食了。
看着它一下下吞咽着肉粥，木屋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小生命，算是从鬼门关暂时给拉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只小东北虎就成了护林队木屋的“特殊成员”。赵老根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它。每天亲自给它换药，喂食。何秀兰隔三差五就送来熬好的骨头汤，或者想办法弄点新鲜的内脏给它补充营养。小家伙通点儿人性，似乎知道这些人对它好，眼神里的警惕和恐惧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依赖。它开始允许赵老根和几个熟悉的护林队员靠近，甚至会在他们腿边蹭一蹭，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伤势一天天好转，它开始在木屋附近，试探着走动，虽然那条受伤的腿还有点跛，但精神头明显足了起来。
这期间，杨靖宇下令制作的警示牌，也陆续立在了划定的自然保护区边界上，上面用醒目的大字写着“自然保护区，禁止狩猎砍伐”。他还亲自组织召开了北境第一次“动物保护大会”。
大会就在黑风岭根据地的操场上举行，来了好多老乡。开始有些人还不理解，私下嘀咕：“不就是个畜生嘛，费这么大劲救它干啥？”“老虎可是会吃人的！”
大会上，杨靖宇先讲了话，他语重心长地说：“乡亲们，咱们爱护山林，不光是要爱护树，还要爱护这山林里活蹦乱跳的生灵！这东北虎，看着凶猛，可它在山林里有大用！它是‘山神爷’，管着林子里的秩序呢！它没了，野猪、狍子没了怕头，就会可劲儿生，可劲儿祸害咱们的庄稼！咱们保护它，就是在保护咱们自己的庄稼，保护咱们北境的生态平衡！这是为了咱们自己，更是为了子孙后代！”
接着，赵老根走到台前，他没啥大道理，就讲自己这次救小老虎的经历，讲他看到那铁夹子时的愤怒和心疼。他指着台下放在笼子里（为了安全暂时安置）已经精神不少的小老虎，动情地说：“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们，你们瞅瞅！它也是个活生生的命啊！通人性！咱对它好，它知道！咱们北境，如今日子好了，不能光顾着自个儿吃饱穿暖，还得给这些山里的邻居留条活路！这大山，是咱们大家的家，它们也是这家里的成员！咱们对山林好，对动物好，这山林才会反过来，默默地护着咱们，养着咱们！这是个相互的理儿！”
他的话朴实，带着泥土味儿，却句句砸在老乡们的心坎上。再看看那只渐渐恢复活力的小老虎，很多人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张家沟的张婶第一个站起来表态：“赵大哥说得对！俺以前光知道怕老虎，现在明白了，它们跟咱们一样，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往后俺要是看见谁祸害野生动物，俺第一个不答应！”
“对！保护动物！保护咱们的山林！”台下响起了赞同的声音。不少年轻人，特别是护林队新发展的那些队员，个个群情激昂。
杨靖宇趁热打铁，宣布正式成立北境“动物保护队”，由赵老根兼任队长，欢迎老乡们自愿报名参加，协助护林队一起巡逻，保护野生动物。
大会开得出奇的成功。打那以后，“保护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的观念，就像一颗种子，在北境老百姓心里扎下了根。时不时就有老乡跑来向护林队报告，说在哪儿哪儿看到了鹿群，或者在哪个山沟里发现了疑似受伤动物的踪迹。
一个多月后，小东北虎腿上的伤彻底好了，体型也壮实了一圈，皮毛恢复了油光水滑。它在木屋附近跑来跑去，眼神里重新有了森林之王的神采。
是时候送它回真正属于它的山林了。赵老根和护林队员们，带着它，来到了自然保护区深处一片僻静、食物来源也丰富的林子。
赵老根打开笼门，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出来。它回头看了看赵老根，用大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像是道别的呼噜声。然后，它转过身，迈着稳健而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赵老根站在那儿，望着它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欣慰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搓了搓粗糙的手，对身边的队员们说：“瞧见没？咱们北境，不仅要让人过上好日子，也得让这些山里的生灵，有它们安稳活命的地方！这样，咱们这儿，才算是真正的好地方，长长久久的好地方！”
林涛阵阵，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这片曾经被战火灼伤的土地，正在以一种更完整、更和谐的方式，焕发着勃勃的生机。而这第一次成功的动物保护行动，就像冬日里点燃的一簇篝火，照亮了北境通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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