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零三分,窗外的梧桐叶把阳光筛成碎金,落在许星眠指尖的键盘上时,刚好照亮“w”键中央那道浅褐色的凹槽。
键盘是樱桃mx board 3.0,黑轴,2017年买的老款。空格键左边的漆皮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塑料底壳,像极了她压在衣柜最底层的那件星翼战队队服——领口的银线队徽洗过太多次,边缘已经模糊成一团浅灰,只有凑近了看,才能勉强辨认出翅膀包裹着星星的轮廓。
许星眠的指尖在凹槽上顿了顿,触感粗糙,带着经年累月的温度。这道印子不是工厂自带的,是2018年《星途》全球总决赛前夜,她在战队基地的训练室里通宵复盘磨出来的。那时候战队资金紧张,训练用的键盘还是赞助商标注“淘汰品”的旧款,她盯着屏幕上反复回放的团战录像,手指在“w”键上按了整整七个小时,直到天快亮时,才发现键帽上竟被磨出了一道浅浅的痕。
“当时还跟周延说,这键盘是我的‘幸运符’,”她低声笑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凹槽,“结果总决赛还是输了。”
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电竞解说群里的消息。有人发了张截图,标题加粗标红,在一堆闲聊里格外扎眼——《星途》十周年怀旧邀请赛报名通道开启,赛事使用2018年经典版本,面向所有曾注册过职业资格的选手。
许星眠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伸手拿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上“2018经典版本”这几个字,眼前突然晃过十七岁的自己:扎着高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抱着一台屏幕边缘裂了缝的笔记本电脑,在网吧角落里和队友连麦。那时候网吧的空调坏了,她额头上的汗滴在键盘上,黏腻得难受,却还是攥着鼠标喊:“别急,我绕后切辅助!等我技能cd!”
网吧的电脑总在团战最激烈的时候黑屏,他们就轮流用手机开热点,一人盯着屏幕报技能,一人手动记cd时间;账号里只有三件普通装备,打预选赛时遇到豪门战队,对方选手在公屏上嘲讽“穷酸队也敢来”,他们却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把比赛拖进了加时赛。
直到现在,许星眠还记得加时赛最后一分钟,周延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点喘:“星眠,相信我,开团!”她按下“w”键冲上去的瞬间,键盘突然卡顿了一下,好在反应够快,硬是凭着肌肉记忆完成了绕后——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那天晚上,他们在网吧门口的烧烤摊喝着冰镇啤酒,周延举着杯子说:“等我们拿了冠军,就把所有星星都摘下来,挂在战队基地的天花板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私发消息,头像是个卡通打野英雄,Id是“小野不打野”。
“眠姐,你看到邀请赛公告了吗?”林野的消息发得很急,连标点都带着慌乱,“我想打这个比赛,可是我现在在的战队根本不重视,他们说‘怀旧赛没流量’,还说……还说我一个替补,没必要浪费时间。”
许星眠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却迟迟没按下去。林野是她退圈前带过的新人,Ad位打得很扎实,就是太缺自信,总被战队里的老队员压着当替补。三年前她离开赛场时,林野还偷偷塞给她一包糖,说:“眠姐,我会努力的,等我能当首发了,就去找你一起打比赛。”
那时候她笑着说了声“好”,却没当真。退圈这三年,她从职业选手变成了解说,每天对着镜头分析比赛走势,点评选手操作,日子过得平静又规律。身边的人都说“稳定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到赛场镜头扫过打野位时,指尖总会下意识地绷紧——她还没放下。
“叮铃铃——”
固定电话的铃声突然响了,打断了许星眠的思绪。这是她搬来这个公寓时特意装的,因为母亲总说“手机信号不好”,偏爱用座机打电话。
“眠眠,忙吗?”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和,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楼下张阿姨家的女儿考上公务员了,今天办酒席,我去帮忙,顺便给你带了点她备考用的资料,晚上给你送过去?”
许星眠握着听筒的手指紧了紧,喉结动了动:“妈,我现在用不上那些资料。”
“怎么用不上?”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你都快三十了,总不能一直做解说吧?解说也是吃青春饭的,而且天天对着电脑,对身体也不好。张阿姨家女儿多稳定,朝九晚五,福利待遇又好,女孩子家……”
“妈,”许星眠打断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点固执,“我喜欢电竞,不管是当选手还是当解说,我都喜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母亲的叹息声:“我不是反对你喜欢,可喜欢不能当饭吃啊。2018年你打比赛,手伤成那样,最后还不是……”母亲没再说下去,但许星眠知道她想说什么——最后还不是输了,还不是解散了。
那道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伤疤,又被轻轻揭开了。2018年总决赛结束后不久,星翼战队就宣布了解散。周延因为严重的手伤退役,陈恪转去当了经纪人,剩下的队员各奔东西。她自己的手也落下了病根,阴雨天的时候,指尖总会隐隐作痛。
“妈,我知道你担心我,”许星眠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桌上的旧键盘上,“但我还想再试试。”
“试什么?再去打比赛?”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你都退圈三年了,现在的职业选手多年轻,手速多快,你怎么跟人家比?再说了,就算你能打,谁会要你这个‘老选手’?”
许星眠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键盘上的凹槽。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像极了当年周延拍着她的肩说“加油”时的温度,像极了林野塞给她那包糖时的甜度,像极了星翼战队所有人在烧烤摊前喊着“要拿冠军”时的热血。
“妈,我再想想。”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起身走到衣柜前。
打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那件浅灰色的星翼队服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许星眠把它拿出来,展开。领口的银线队徽虽然模糊,但星星的轮廓还在。她把队服贴在胸口,仿佛还能闻到当年训练室里的泡面味,还能听到队友们的笑声和键盘的敲击声。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星途”,创建时间是2018年12月31日——星翼战队解散的那天。
双击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游戏图标,灰了整整三年。
许星眠的指尖悬在图标上,犹豫了很久。她想起林野的求助,想起母亲的担忧,想起周延的约定,想起键盘上的凹槽。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鼠标左键。
游戏图标亮了起来,加载界面缓缓弹出。屏幕上是2018年经典版本的星辉峡谷地图,熟悉的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响起,带着点复古的旋律。
许星眠的眼睛有点发烫,她盯着屏幕,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抱着卡顿的笔记本电脑,在网吧角落里喊着“等我绕后”。
加载界面结束,跳转到登录页。许星眠输入了自己的老账号——“星眠”,密码是当年战队的成立日期。
登录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她愣住了——账号竟然还在线。头像旁挂着个小小的“星”字徽章,那是当年周延临走前,用最后一点游戏币给她买的“守护符”,他说:“这个徽章能保佑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鼠标悬停在“组队”按钮上,许星眠的手指顿了顿。她想起林野的消息,想起他说“想打比赛”,想起他说“没人重视我”。
她点开微信,找到“小野不打野”的对话框,输入:“开组吧,我陪你打。”
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震了一下,林野秒回:“眠姐!真的吗?!”
许星眠看着屏幕,笑了笑,指尖落在旧键盘上,按下了“Enter”键。键盘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清脆又坚定,像一道回响,穿过三年的时光,落在了2025年的春天里。
她低头摸了摸“w”键上的凹槽,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这一次,没有卡顿的电脑,没有掉漆的队服,没有母亲的担忧,只有一颗重新亮起的“星”,正朝着当年未完成的战场,缓缓移动。
窗外的梧桐叶又晃了晃,阳光落在键盘上,把那道凹槽照得格外清晰。许星眠知道,她的星轨,要重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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