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敏的“淘宝”行动并不顺利。跑遍了城里几家有名的信托商店和废品站，要么根本没有覆铜板这种东西，要么就是有也被人提前订走了。最后还是雷震宇凭着老关系，打听到郊区一家生产无线电元件的小厂，可能有一些因为尺寸不达标而淘汰的边角料。
陆知行当即拍板，让王铁柱跟着雷震宇，骑上三轮车去拉回来。
那天下午，王铁柱和雷震宇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三轮车上放着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表面还有些划痕的酚醛树脂板，一面贴着薄薄的铜箔。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弄来的“覆铜板”了。
“就这？还是次品？”一个年轻技术员拿起一块，掂量着，语气有些失望。
雷震宇眼睛一瞪：“次品？有得用就不错了！知道这玩意儿多难弄吗？人家厂里也是当宝贝，要不是看在我老雷当年帮他们修过一台进口设备的面子上，这点边角料都甭想！”
陆知行拿起一块，仔细看了看：“没关系，大小够我们做实验板了。关键是工艺。感光胶和蚀刻剂呢？”
刘思敏拿出几个用盐水瓶洗干净后充当的容器，里面装着一些液体：“感光胶是托人在化工商店买的骨胶和重铬酸铵自己配的，不知道行不行。蚀刻剂用的是三氯化铁，也是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
材料凑齐，土法制作印刷电路板的“生产线”就在实验室角落搭建起来了。没有无尘环境，就用湿拖把反复拖地，尽量减少灰尘。没有曝光机，雷震宇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旧木箱，里面装上几根紫外线灯管，做了个简易曝光箱。
第一次尝试，由手最稳的刘思敏主操作。她先将一块覆铜板用细砂纸仔细打磨，去掉氧化层，然后用自制的刮胶棒，小心翼翼地将配好的感光胶均匀涂在铜箔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和骨胶的腥气。
涂好胶的板子被放入用黑纸做的暗袋里，等待胶体干燥。这个过程需要耐心。
“这玩意儿，能行吗？”王铁柱蹲在旁边，看着那黑乎乎的袋子，心里直打鼓。
“老祖宗几千年前就会用雕刻和腐蚀的方法做东西了，原理是通的。”雷震宇倒是颇有信心，“咱们这就是把雕刻的活儿，让‘光’来干。”
等待的时间里，林云深则趴在另一张桌子上，继续他的“头脑风暴”。草稿纸铺了满满一桌，上面画满了各种奇特的逻辑符号和结构图。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盯着天花板发呆，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他会抬起头，问陆知行一个极其抽象的问题，比如：“陆工，如果允许计算结果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性错误，但能换取处理速度提升三倍，您觉得在箭体控制中，这个风险可以接受吗？”
陆知行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这取决于错误的类型和发生阶段。如果是非关键路径的辅助计算，或许可以探讨；但如果是轨道修正或姿态控制的实时运算，必须追求百分之百的确定性和正确性。云深，我们要的不是‘可能对’，而是‘必须对’。”
林云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埋首于他的图纸中。
几个小时后，覆铜板上的胶体干透了。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曝光。陆知行亲自将根据电路图手工绘制、然后用针尖仔细扎出孔洞而成的“掩膜版”（一张描图纸）紧紧贴在涂胶的覆铜板上，固定好，放入简易曝光箱。
“开灯！”
紫外线灯亮起，发出幽幽的紫光。时间需要精确控制，长了短了都不行。众人都屏住呼吸，仿佛能听见光线与化学药剂发生反应的声音。
曝光结束，取出板子，进行显影。将板子放入稀释的甲基紫溶液中，被紫外线照射后硬化了的感光胶部分保持不变，而被掩膜版遮挡、未曝光的部分则被溶解掉，露出底下需要被腐蚀掉的铜箔。
刘思敏小心地用镊子夹着板子，在溶液里轻轻晃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出来了！线路出来了！”王铁柱眼尖，第一个叫起来。
只见板子上，清晰的、没有被胶覆盖的铜线条图案逐渐显现出来，与掩膜版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成功了第一步！”雷震宇也露出了笑容。
然而，没等大家高兴太久，在进行下一步的蚀刻时，问题出现了。由于感光胶的附着力不够均匀，或者蚀刻时间没掌握好，有些该被保护的细小铜线也被三氯化铁溶液“啃”断了，导致线路开路。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看着那块如同得了皮肤病一样斑驳不堪的电路板，实验室里刚刚燃起的热情又被浇灭了。
“没事没事！”陆知行给大家打气，“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证明我们这个土办法路子是对的。现在的问题是工艺参数不成熟。思敏，雷工，我们把这次的数据详细记录下来，调整胶的浓度、曝光时间、蚀刻温度，再来！”
他的镇定和乐观感染了大家。刘思敏立刻拿出本子开始记录，雷震宇则围着那块失败的板子转悠，琢磨着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夜色渐深，实验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带来一丝清新的凉意。在这间简陋的实验室里，一群穿着朴素、面容疲惫却眼神明亮的人，正在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材料，笨拙而又坚定地，叩响着微电子时代的大门。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他们，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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