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争气机”项目组士气大振，准备一鼓作气，开始用自制晶体管搭建基础逻辑电路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火苗上。
时值深冬，破车间里虽有个煤炉，但四面漏风，呵气成霜。陆知行正和王铁柱、刘思敏围在炉边，就着微弱的火光讨论着逻辑门电路的布局。王铁柱一边搓着冻得发僵的手，一边在膝盖上摊开的草稿纸上比划：“陆工，俺觉着这块儿要是把线这么走，兴许能省两个管子…”
就在这时，车间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吹得炉火都暗了一下。七室主任王铁锤站在门口，棉帽的护耳耷拉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尴尬和不容拒绝的紧迫。他没穿大衣，显然是从机房一路跑过来的，肩膀上还落着未化的雪。
“小陆…”王铁锤的声音沙哑，像是几天没睡好，他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出大事了！”
车间里的三人立刻站了起来。陆知行心头一沉，能让王铁锤如此失态，绝非小事。
王铁锤几步跨进来，也顾不上炉边的 warmth，压低声音，几乎是凑到陆知行耳边说：“‘老大哥’…又趴窝了！这次…这次邪门得很！”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后怕，“不是彻底不动，是…是算不准了！”
他详细解释道，机器在运行一批涉及国防数据的复杂计算任务时，表面一切正常，但输出的结果会随机出现极其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偏差。这种偏差并非每次都出现，也没有规律，就像系统里钻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在悄无声息地篡改着关键数据。
“这比彻底宕机还要命！”王铁锤几乎要哭出来，用力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那边（他用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催得紧，这数据要是错了，后果…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查了三天三夜，换了所有怀疑的电子管，查了线路，屁用没有！小陆，这次…这次真得靠你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与平日那个端着架子的室主任判若两人。
王铁柱和刘思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情愿。他们正处在技术突破的关键期，好不容易攒了点材料，有了点眉目，实在不想再被拉去给那台笨重的“老大哥”擦屁股。而且，隐隐地，他们觉得这像是“老大哥”那边又在理直气壮地占用他们宝贵的、刚刚争取到的一点时间和人力。
“王主任，”刘思敏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我们这边运算器的逻辑电路刚有点头绪，正是关键时候…”
王铁锤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思敏同志！我知道你们难！可这是政治任务！是关乎…关乎国家利益的大事！‘争气机’再重要，那也是将来的事，眼下‘老大哥’撂挑子，天就要塌了！” 他转向陆知行，眼神灼灼，“小陆，规矩我懂，不白用你们的人。只要这次能解决问题，回头我跟周副所长说，给你们批…批五斤桐油！再想办法弄点好焊锡！”
桐油是当时重要的绝缘材料，好焊锡更是稀缺。这条件在平时颇具诱惑力，但此刻…
陆知行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王铁柱冻得通红的耳朵，刘思敏眼底的疲惫，以及工作台上那些刚刚整理好的、承载着未来的电路草图。再次介入“老大哥”的维修，无疑会严重拖延“争气机”的进度，打乱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工作节奏。
但他更深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维修求助。这是一个进一步展示价值、巩固地位、甚至在更高层面赢得话语权的机会。解决这种复杂诡异的系统性故障，对他自己，对王铁柱和刘思敏，都是一次极好的锻炼，能接触到更实际、更严峻的工程挑战，积累宝贵的经验。而且，“政治任务”这四个字，在这个年代有着千钧之重。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感到一阵刺痛。
“可以。”陆知行最终点头，声音沉稳，打破了车间的寂静，“不过，王主任，这次让铁柱和思敏也一起参与进来，全程跟着，不是打下手，是作为团队成员一起分析、学习。”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王铁锤大喜过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答应，“你们三个，从现在起，暂时编入七室故障攻关小组，一切行动听你指挥！需要什么，只要所里有的，随便调用！”
于是，陆知行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决然的王铁柱和刘思敏，再次离开了他们刚刚有了点“家”的感觉的破车间，踏着积雪，走向那栋熟悉的、弥漫着陈旧电子管气味和焦虑情绪的机房。
机房里气氛凝重，几个七室的技术骨干围在庞大的“老大哥”控制台前，眉头紧锁，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看到陆知行进来，他们的目光复杂，有期待，有怀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一个资历较老的工程师嘟囔了一句：“咱们自己都搞不定，叫几个娃娃来能有啥用…”
陆知行没有理会这些杂音。他并没有立刻上手操作，而是先让王铁柱和刘思敏熟悉情况。他拿起那厚厚一沓如同天书般的运行日志和错误代码记录，递给刘思敏：“思敏，你心思细，把这些异常出现的时间点、对应的计算任务特征，全部梳理出来，找找规律，哪怕是最微小的关联。”
他又对王铁柱说：“铁柱，你去跟负责硬件的老师傅们聊聊，把他们这几天排查的过程、替换过的元件、测试过的波形，特别是那些‘感觉’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的地方，都详细记下来。有时候，直觉也很重要。”
他自己则站在庞大的机柜前，静静观察着那些密密麻麻、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管和线路，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前世的经验，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这台古老机器的运行模型，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极其隐蔽的“幽灵”。
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机房内的温度，却因巨大的焦虑和即将开始的脑力鏖战，而显得有些闷热。一场在迷雾中追踪“幽灵”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王铁柱和刘思敏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但看到陆知行那专注而沉稳的背影，也迅速投入了角色，他们知道，这同样是“争气机”征程的一部分，是一场不能失败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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