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的秘密藏身地,是青岩坊边缘一处经营惨淡、几乎无人问津的“老张皮货行”后院仓库的夹层。里面狭窄阴暗,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具和一些伪装用的皮货、工具。
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阿阮从一个极其隐蔽的墙砖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尺许长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木匣,以及一封以特殊手法封缄、带着墨云独特灵力印记的信笺。
“墨老料到公子和小姐会脱身,也料到珍宝阁和其他人不会善罢甘休。”阿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和坚定,“他让我在此等候,若有机会遇到公子,便将此物转交。若遇不到……便带着东西,去一个地方,永远藏起来。”
林凡接过木匣和信笺,信笺上的封缄在接触到他那蕴含“序暗之力”的灵力时,竟自动溶解,显然只有特定力量才能开启。这更印证了墨云早已看穿了他力量的特殊。
他展开信笺,墨云那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林小友、星萤丫头,见字如晤。
不告而别,实非得已。然,雏鹰离巢,方知天高海阔。鬼见愁峡谷一别,老夫便知,你我非一路人,然,同路一程,亦是有缘。
匣中之物,一为老夫耗费数十年心血,结合天机阁残卷与自身所学,勘验绘制的‘鬼愁地脉详图’,其中标红之处,乃峡谷核心区域一处空间褶皱异常点,老夫疑其与上古‘天工遗迹’入口有关,然阵法凶险,禁制重重,非有缘、有力、有道者不得入。小友身怀‘秩序之源’残片,或可一试。切记,量力而行,机缘虽好,性命更重。
其二,乃老夫祖传半枚‘天工密钥’残片,据先祖所传,此物与天工族某处核心传承有关,然老夫钻研一生,不得其门。此物于老夫已无用,留赠小友,或可补全你那残片,亦未可知。
小友,星萤丫头身份,非同小可。银发灰瞳,天生道韵,此乃上古‘星灵族’(天工族王血)之标志。其沉睡万古,本源受创,记忆封存,绝非偶然。其苏醒时引动的规则之力,更是惊天动地。此等存在,于当今之世,是福是祸,难料之。珍宝阁、黑煞会、听雨楼,乃至更上层者,一旦得知,必生贪念,掀起腥风血雨。望小友慎之,重之。
老夫本名,墨尘渊,乃天机阁第七十二代弃徒,亦为……上古‘守密人’一脉,残存后裔。守密人,受天工族遗泽,世代守护关于‘归源之劫’、‘秩序之源’、‘天工遗宝’之秘,监视混沌侵蚀,防其复起。然,传承断绝,人心离散,守密一脉,如今只剩老夫与寥寥数人矣。
鬼见愁峡谷之变,星萤丫头之现,混沌侵蚀之蔓延(西陲黑潮),皆非吉兆。恐‘归源之劫’余孽未清,或有大变将生。老夫力薄,只能固守望北城,静观其变。小友身负奇遇,与星萤丫头因果纠缠,或将成为破局之关键。
若他日,小友实力足够,愿担此任,可携此信与‘守密令’(附于信后),前往中州‘天机城’,寻访‘天机老人’,或可得知更多真相,共商对策。若不愿,便当老夫从未提过,带着星萤丫头,隐姓埋名,逍遥一世,亦是美事。
匣中另有灵石、丹药若干,及两枚可改换气息、模拟修为的‘幻形符’,乃老夫珍藏,或可解一时之急。
前路漫漫,凶险莫测。珍重,珍重。
墨尘渊 留”
信末,附着一枚非金非木、形如罗盘指针、通体刻满细密符文的漆黑令牌,正是“守密令”。而木匣之中,除了那份绘制在某种妖兽皮上、异常详尽的、甚至标注了部分能量流动和疑似阵法节点的“鬼愁地脉详图”,以及半枚看起来与“北辰”晶石材质相似、但纹路更加复杂的残缺金属片(天工密钥残片)外,果然还有一小袋上品灵石,数瓶品质上佳的丹药,以及两枚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符箓。
信息量巨大!林凡握着信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墨云的真实身份,竟是“守密人”后裔!原来他早就知道关于天工族、混沌侵蚀的秘密!他一路的试探、庇护、乃至最后的“投资”,都并非单纯的好心或算计,而是肩负着传承使命的观察与选择!他将希望,部分寄托在了自己和星萤身上。
星萤是“星灵族”,天工族王血?难怪有如此威能。而自己身上的“秩序之源”残片,竟可能与天工族核心传承有关。
更紧迫的是,墨云的信中,透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事实——混沌侵蚀(西陲黑潮)正在蔓延!“归源之劫”的余孽可能未清!一场波及整个修仙界的大变,或许正在酝酿!而他和星萤,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旋涡中心。
是接过“守密令”,前往中州,探寻真相,承担起那可能拯救苍生、也可能粉身碎骨的责任?还是带着星萤,利用“幻形符”和这些资源,彻底隐匿,避开这滔天巨浪?
就在林凡心潮澎湃,难以抉择之际——
他怀中,那块交给星萤的“北辰”晶石碎片,毫无征兆地,猛然一震!紧接着,一股强烈、混乱、夹杂着痛苦、恐惧,以及一丝林凡极其熟悉的、属于“影孽”或“熵化者”的、冰冷邪恶气息的波动,如同尖针般,狠狠刺入他的神魂!
是星萤!她捏碎了晶石碎片!她遇到了危险!而且是能让她感到恐惧、被迫捏碎碎片求救的、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更可怕的是,那危险的气息中,竟然有“影孽”或“熵化者”的味道!
是黑煞会?不,黑煞会虽然凶恶,但力量本质并非如此。难道是……墨尘(熵化者)的同党?!还是西陲黑潮中的东西,渗透到了这里?!
林凡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霍然起身!什么抉择,什么前路,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赶回去!救星萤!
“阿阮姑娘,星萤有危险!我必须立刻回去!这些东西,你先收好!”林凡将木匣和信笺飞快塞回阿阮手中,甚至来不及解释,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撞破了仓库夹层那脆弱的木板墙,朝着星萤藏身的废墟方向,不顾一切地疾驰而去!他甚至动用了刚刚掌握的、对“序暗之力”的粗糙运用,在身下形成一股微弱的、推动空气的混乱气流,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林公子!”阿阮惊呼一声,看着林凡瞬间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木匣和信笺,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她咬了咬牙,将东西重新藏好,也迅速离开了藏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潜行而去。她必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快通知望北城的墨老!
林凡在破败的街巷中全速狂奔,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恐惧。他不断祈祷,希望星萤没事,希望那只是虚惊一场。但神魂中那块晶石碎片传来的、越来越微弱的、属于星萤的灵魂波动,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混沌邪恶气息,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他的心脏。
快!再快一点!
当他终于冲破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断墙,看到那片半倒塌的作坊废墟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几乎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废墟中央,他布下的那个简陋隐匿阵法早已被暴力撕碎。星萤小小的身影,正被三道扭曲的、介于虚实之间的、散发着浓郁灰黑色雾气、不断蠕动变幻的阴影,团团围住!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某种能量的聚合体,形态模糊,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散开成触手,但核心处,都闪烁着一点充满混乱与恶意的暗红色光芒。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正是林凡在“碎影回廊”、在“沉星裂渊”、在墨尘身上感受过的、属于“影孽”或“熵化”力量的、纯粹的混沌侵蚀气息!而且,远比墨尘更加精纯、暴虐!绝非黑煞会那种半吊子邪修可比!
星萤背靠着唯一还算完好的半截石柱,小脸惨白如纸,嘴角溢血,银白色的长发有些凌乱,月白色的短打上,多了几道仿佛被腐蚀过的焦黑痕迹。她手中,紧紧握着林凡给她的那枚“北辰”晶石碎片,此刻碎片已经彻底黯淡,布满裂痕。而她周身,一层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色星辉,正艰难地抵挡着那三道阴影不断发起的、如同潮水般的精神冲击与能量侵蚀。
更让林凡心脏骤停的是,星萤那双原本纯净的银灰色眼眸,此刻竟隐隐泛起了一丝不祥的、与阴影同源的、混乱的暗红色!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正在与某种侵入体内的、冰冷邪恶的意志进行着殊死抗争!显然,她不仅被攻击,甚至可能被这诡异的混沌力量侵蚀、污染了!
“嘿嘿……找到了……纯净的星灵血脉……还有秩序之源的气息……完美的容器……”其中一道阴影发出嘶哑、重叠、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的诡异低语,充满了贪婪与渴望。
“带她回去……主上会很高兴……”另一道阴影附和。
“先解决这个碍事的小虫子……”第三道阴影注意到了狂奔而来的林凡,暗红色的光芒锁定了他。
“星萤——!!”林凡发出一声怒吼,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没有任何犹豫,他体内那新生的、刚刚稳定的“序暗之力”轰然爆发!淡金色的秩序之光与墨色的混沌能量不再维持那脆弱的阴阳鱼平衡,而是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催动、混合、然后尽数灌注于双拳!
他要撕碎这些鬼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蝼蚁,找死!”三道阴影显然没将林凡这个“炼气后期”放在眼里,其中一道分出一股灰黑色的雾气,化作一只巨大的、布满吸盘的触手,狠狠抽向林凡!
林凡不闪不避,右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着那触手,一拳轰出!拳锋之上,不再是单纯的灰色气流,而是形成了一个微小的、高速旋转的、金色与黑色疯狂交织、仿佛要湮灭一切的能量旋涡!
“秩序崩解!混沌归虚!给我——破!!”
这是他情急之下,结合“序暗之力”两种极端属性,模拟出的、一种理论上能引发小范围能量结构塌陷与湮灭的粗暴技巧!他从未试过,也不知后果!
拳与触手碰撞。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只有一片绝对的、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半径不过三尺的黑暗,在碰撞点一闪而逝!紧接着,是空间被强行撕裂、湮灭的恐怖波动,无声地扩散开来!
那道阴影触手,连同其本体的一部分,在那片一闪即逝的绝对黑暗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瞬间消失!不是分解,不是溃散,而是从“存在”的层面,被短暂地、局部地抹除了!
“啊——!!”那道阴影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剩下的部分剧烈翻腾,暗红色的光芒都黯淡了大半,气息骤降!
林凡也不好受,右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整条手臂的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体内“序暗之力”瞬间被抽空大半,那脆弱的平衡再次剧烈动荡,反噬之力让他喉头一甜,眼前发黑。但他强行稳住,左拳再次凝聚起残余的力量,轰向另一道扑向星萤的阴影!
“阻止他!”剩下的两道阴影又惊又怒,它们显然没想到林凡这个“蝼蚁”竟有如此诡异霸道的手段。它们不再轻视,同时放弃了对星萤的部分压制,全力向林凡攻来!灰黑色的雾气化作无数利箭、触手、鬼脸,带着侵蚀灵魂的尖啸,从四面八方笼罩向林凡!
林凡咬牙,将“北辰”晶石中残存的秩序之力也尽数激发,在身周布下一层淡金色的、布满裂痕的光罩,同时双拳疯狂挥舞,每一拳都带着“序暗之力”那诡异的湮灭特性,与两道阴影悍然对撞!
轰轰轰!!
能量对撞的闷响不断,林凡的光罩摇摇欲坠,身上不断添加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但他半步不退,死死挡在星萤与阴影之间,如同暴风雨中守护灯塔的礁石。
“凡……哥哥……”星萤虚弱的声音传来,她眼中的暗红色似乎被林凡拼死的战斗和“北辰”晶石的气息冲淡了一丝,恢复了些许清明,看着林凡浴血的身影,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落。
“别怕……我在……”林凡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但眼神依旧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感觉到,体内的“序暗之力”在生死压力下,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更深层的变化,与“北辰”晶石的联系也变得更加紧密。但他也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这两道阴影,每一道的实力,恐怕都不在筑基后期之下,而且力量诡异,对物理和能量攻击都有极强的抗性。
必须想办法,带星萤离开!或者……彻底解决它们!
就在这时,其中一道阴影似乎抓住了林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个破绽,猛地化作一道灰线,绕过林凡的拳锋,直刺他的心脏!
林凡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星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前扑出,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了林凡身前!同时,她手中那枚布满裂痕的“北辰”晶石碎片,被她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按向那道袭来的灰色阴影!
“星萤!不要——!”林凡目眦欲裂!
嗤——!!!
晶石碎片与灰线阴影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点、却无比纯粹炽烈的秩序光芒!那光芒如同燎原星火,瞬间点燃了灰色阴影!阴影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在秩序之火的灼烧下迅速消融!但晶石碎片也彻底化为齑粉!
而星萤,也被那灰线阴影最后的反扑力量击中胸口,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口中鲜血狂喷,眼眸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不——!!!”林凡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体内某种一直被压抑的、冰冷的东西,仿佛随着星萤的重创濒死,轰然破碎了。
最后一道阴影见状,似乎也有些忌惮,但它没有退,反而更加贪婪地扑向昏迷的星萤:“得手了!”
就在它的阴影触手即将碰到星萤的刹那——
一只冰冷、稳定、却蕴含着无边毁灭气息的手,从旁边伸出,牢牢抓住了那道阴影触手。
是林凡。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一滴滴鲜血,顺着他低垂的脸颊,滴落在地上。他周身,原本淡金与墨色交织的“序暗之力”,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翻滚、对撞、然后……开始向内坍缩、凝聚、变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极致秩序冰冷的“寂灭”与混沌疯狂的“毁灭”的、全新的、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控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升起。他体内,那被“星火传承”强行格式化的暗影种子,似乎在这极致的悲痛、愤怒与守护执念刺激下,冲破了部分束缚,与“序暗之力”中秩序的部分,发生了更深层、更暴烈的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此刻,一只眼瞳深处,是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万物的淡金色秩序之光。另一只眼瞳,则是疯狂旋转、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纯粹的墨色混沌旋涡。
“你们……”林凡的声音,嘶哑、平静,却带着一种令灵魂冻结的寒意,“都——要——死。”
话音落下,他抓着阴影触手的手,猛地一握!
“嗤啦——!!!”
仿佛布帛被最锋利的刀刃撕裂。那道坚固无比、足以抵挡法宝攻击的阴影触手,竟被林凡徒手,硬生生捏碎、湮灭!而且,一股更加霸道、更加诡异的、同时蕴含着“秩序抹杀”与“混沌侵蚀”特性的灰暗力量,顺着触手,瞬间蔓延向那道阴影的全身!
“不!这力量是……‘归源’与‘秩序’的……不可能!!”最后一道阴影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如同陷入了最粘稠的时空泥沼,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滞、混乱、然后……崩解。
在它绝望的目光中,林凡那燃烧着冰与火的双眸,如同死神的凝视。下一刻,无尽的灰暗,吞噬了它的一切。
废墟,重归死寂。
只有林凡,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星萤,站在原地,低着头,周身那危险到极点的、不稳定到随时可能爆炸的灰暗气息,缓缓起伏,如同沉睡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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