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弟，醒醒！紫霄峰今日大比抽签，去迟了要挨板子的！”
粗粝的喊声伴着门板拍打的闷响，将林凡从深沉的入定中强行拽出。一口浊气自胸腹间缓缓吐出，在简陋木屋内凝成三尺白练，久久不散。
他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初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沉静的、历经风霜的幽邃。环顾四周，土坯墙，漏风的窗，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柜，这就是他在紫霄宗外门弟子居所的全部家当。空气中飘着劣质线香与廉价灵谷粥混合的味道，窗外隐约传来练气弟子晨练的呼喝与飞剑破空的锐响。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却又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到令人灵魂疲惫的跋涉，去过许多光怪陆离的地方，见过恢弘如神迹的造物，也直面过深渊般的恐怖。那些记忆碎片里，有银发如星辉的少女，有冰冷而智慧的机械低语，有足以吞噬星辰的黑暗……但一切又都像被水浸过的墨画，只剩下斑驳的轮廓和浓烈的情感余烬。
最重要的那部分，关乎“自己究竟是谁”、“从何而来”、“要去往何方”，却如同被最严厉的封印锁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回响。
他现在的身份很清晰：紫霄宗外门弟子，林凡。三灵根，资质平庸，入门三年，修为卡在练气四层寸步不前，是宗门里最常见的那类“背景板”。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是还算扎实的《基础炼气诀》功底，以及一手勉强过得去的低阶符箓绘制手艺——这是他换取微薄灵石，维持修炼的依仗。
“就来！”林凡扬声应道，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起身，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丝毫拖沓。换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青色外门弟子服，将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镜中人面目清秀，带着些许少年人未褪的稚气，但那双眼睛，却沉稳得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微冷的山风扑面而来，带着灵植园特有的清新草木气。喊他的同门是个黑壮汉子，名叫赵铁柱，练气五层，性格憨直，是少数几个不怎么欺负林凡的外门弟子之一。
“林师弟，今日可要打起精神！”赵铁柱嗓门洪亮，拍了拍林凡略显单薄的肩膀，“听说这次大比，内门的执事甚至可能有长老会来观礼！若是表现好了，被哪位师长相中，收入门下做个记名弟子，那可就一步登天了！就算不行，大比排名靠前，也能多得几块灵石，兑换些丹药功法。”
林凡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云雾缭绕、殿宇鳞次栉比的紫霄主峰。大比？记名弟子？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那些记忆碎片虽破碎，却隐约让他觉得，眼前的宗门、比试、乃至这所谓的修仙世界，都显得有些……“格局小了”。但既来之，则安之。这副身躯的因果，他需承接；这具身体的困境，他也需解决。
紫霄峰，演武场。
此刻已是人声鼎沸。上千名外门弟子按照所属山峰分区站立，大多面带紧张、兴奋或忐忑。高台上，数位身着紫袍的内门执事正襟危坐，气息渊深。居中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更是闭目养神间自有威仪流露，正是外门传功长老，筑基后期的周长老。
“肃静！”一名执事上前，声如洪钟，压下嘈杂，“紫霄宗外门年度大比，现在开始抽签！规矩照旧，抽签决定对手，单败淘汰，不得故意致人伤残，违者严惩！”
一个个名字被唱出，弟子们依次上前，从密封的法器木箱中抽取蜡丸，捏碎后里面是一枚刻有数字的玉牌。抽到相同数字者，即为第一轮对手。
“青云峰，林凡！”执事的声音响起。
林凡排众而出，步履平稳地走到木箱前，伸手探入。指尖触及蜡丸的瞬间，一丝极微弱的、仿佛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异样感”掠过心头，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面不改色，取出蜡丸捏碎。
“七十三号。”
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字。他退回队列，等待自己的对手。
抽签继续。很快，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背负一把厚背砍山刀的弟子大步走出，捏碎蜡丸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狞笑，目光如电般扫向林凡所在的方位。
“黑岩峰，王猛！对手，七十三号！”
人群一阵低低的骚动，看向林凡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和幸灾乐祸。
“王猛？那个上个月刚突破到炼气六层的‘铁背熊’？”
“完了，林凡这小子运气真背，第一轮就碰上这煞星。”
“听说王猛出手狠辣，上次切磋差点把同门师兄的腿打断……”
“练气四层对六层，还是王猛这种擅长近身搏杀的……没悬念了。”
赵铁柱在一旁也是脸色一白，低声道：“林师弟，这……要不，认输吧？王猛那厮……”
林凡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远处正挑衅般看着自己的王猛身上。炼气六层，体魄强健，气势凶悍，确实比现在的自己强出一截。但……不知为何，林凡心中并无丝毫惧意。那些破碎记忆带来的，除了迷茫，似乎还有一种深植于灵魂的、面对任何挑战时的绝对冷静，以及对力量本质近乎本能的洞察力。
“无妨，赵师兄。”林凡平静道，“总要试试。”
很快，抽签完毕。第一轮比试在数个擂台上同时开始。术法光芒、剑器交鸣、拳脚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闷哼与痛呼。
“七十三号，林凡对王猛，三号擂台！”执事高声宣布。
林凡在王猛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上三号擂台。擂台由坚固的青罡岩砌成，刻有防护阵法，足以承受炼气期弟子的攻击。
“林凡？”王猛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吧声响，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听说你画符有一手？可惜，擂台之上，拳头才是硬道理。你现在跪下磕个头认输，老子还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台下一阵哄笑。外门弟子间的争斗往往直接而粗粝，王猛这等做派并不鲜见。
林凡没有理会挑衅，只是微微拱手：“请王师兄指教。”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那份沉静与对面王猛的张狂形成鲜明对比。
“指教？好！老子就好好‘指教’你！”王猛狞笑一声，不再废话，脚下重重一踏，青罡岩地面微震，壮硕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一头人形暴熊，裹挟着腥风，一拳直捣林凡面门！拳风呼啸，隐有破空之声，显然已将练气六层的灵力催动到极致，贯注于拳上，没有丝毫留手！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这一拳若是打实，炼气四层的林凡怕是立刻就要筋断骨折！
面对这迅猛一拳，林凡脚下未动，只是身体微微一侧。
拳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凌厉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在王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林凡动了。他没有硬撼，也没有施展任何花哨的术法——这具身体的灵力，也施展不出什么像样的术法。
他只是顺着王猛冲拳的力道，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右肩微微一沉，看似轻描淡写地，用肩头撞在了王猛因发力而微微前倾的右肋之下。
这一撞，时机妙到毫巅，落点正是王猛发力时气息转换、防护最薄弱之处。撞上的瞬间，林凡体内那练气四层的微弱灵力，以一种极其特殊、近乎本能般的频率和路径，骤然爆发！
不是《基础炼气诀》记载的任何一种运气法门！那是一种更加高效、更加凝聚、仿佛千锤百炼、深植于战斗本能的发力技巧！
“砰！”
一声闷响。
气势汹汹的王猛，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脸上狰狞的笑容骤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与痛苦。他只觉一股刁钻、凝聚、远超想象的力量，从肋下薄弱处狠狠撞入，瞬间打乱了他全身的气血和灵力运行，半边身子都麻了！
林凡一撞即收，脚下步伐如行云流水般滑开，已转到王猛侧后方。在王猛因肋下剧痛和气血翻涌而身形踉跄、空门大露的刹那，林凡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微弱的灵力，快如闪电般点向王猛后颈一处不起眼的穴位。
这一指，同样不是紫霄宗任何一门指法。它精准，简洁，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目标明确——截断灵机，致人短暂僵直！
王猛魁梧的身躯猛然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擂台青石板上，扬起一片灰尘。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四肢酸麻，灵力滞涩，竟一时无法起身！
全场死寂。
所有围观的外门弟子，包括高台上那几位内门执事，甚至一直闭目养神的周长老，都霍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擂台上那个青衫少年身上。
一招？
不，严格来说，只是两个看似简单、实则妙到毫巅的动作——一次精准到可怕的闪避与借力撞击，一次迅捷如电的破穴截脉！
没有绚丽的法术对轰，没有激烈的兵器交锋。一个练气四层的外门弟子，就用这种近乎凡俗武技、却又明显蕴含着独特灵力运用技巧的方式，瞬间放倒了一个以勇力着称的练气六层！
这简直颠覆了他们对低阶修士斗法的认知！
“这……这是什么招式？”
“我没看错吧？王猛就倒了？”
“林凡他……他怎么做到的？那身法，那指法……”
短暂的寂静后，是轰然的议论声。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目光纷纷投向依旧平静站在擂台上的林凡。
执事也愣了片刻，才高声宣布：“七十三号，林凡胜！”
林凡微微吐气，走下擂台。他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消耗，方才那两下看似简单，实则对灵力的控制、时机的把握、以及对对手弱点的洞察，要求极高。这具身体的修为还是太弱了，若王猛灵力再浑厚些，或反应再快半分，胜负犹未可知。
但更重要的是，方才那近乎本能的反应和招式，绝非《基础炼气诀》所有，也绝非这具身体原主所能掌握。这只能来自于那些破碎记忆深处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战斗经验与本能！
“看来，那些记忆碎片，并非全无用处。”林凡心中暗忖，对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欲。
“林……林师弟！”赵铁柱激动地挤过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太厉害了！”
林凡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解释不清。
然而，他这份平静，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高台上，周长老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了敲。旁边一位面容冷峻的执事低声道：“长老，此子方才所用，绝非我紫霄宗路数。身法古怪，指法更是闻所未闻，倒似凡间上乘武技与炼气法门结合……需不需要……”
“不必。”周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外门大比，只看胜负，不论出身手段。此子能以弱胜强，心智、眼力、时机把握皆属上乘。至于功法路数……稍后唤他来问问便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台下已恢复低调、静静观战的林凡，“此子，有点意思。”
第一轮比试继续进行，但许多人的心思，已经无法完全集中在擂台上了。林凡那惊鸿一瞥的“两招”败敌，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
林凡自己，则一边默默观察其他弟子的比试，学习这个世界的战斗方式，一边继续梳理着脑海中那些凌乱的碎片。
比试，炼丹，阵法，炼器，驭兽……各种模糊的画面闪过，虽不成体系，却让他对“力量”的认知，隐隐超脱了单纯的“灵力多寡”和“法术强弱”。他仿佛看到过更宏大的能量运用，更精妙的规则操控，更本质的……“道”与“理”。
就在他沉浸于内省时，一道清脆悦耳、却带着毫不掩饰好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喂，你刚才那两下子，挺厉害嘛！叫什么名堂？”
林凡转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少女一身鹅黄色衣裙，容颜娇美，肌肤白皙，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此刻正扑闪扑闪地盯着他，带着浓浓的兴趣。她腰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气息隐而不露，但周身隐隐流转的灵力波动，竟比方才的王猛还要强上一线，赫然已是练气七层的修为！而且看她衣着气度，绝非普通外门弟子。
少女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气息不弱的年轻弟子，隐隐以她为首。
“苏师姐！”周围有弟子认出了少女，低声惊呼，语气敬畏。
林凡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拱手道：“师姐谬赞，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侥幸而已。在下林凡，青云峰外门弟子。”
“林凡？”少女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名字平平无奇，但她的兴趣显然在别处，“侥幸？我看可不像。你那一下撞的位置，还有那一指点的穴道，可都是王猛那莽夫发力换气的关窍所在，时机也抓得恰到好处。这眼力劲儿和巧劲，没点真本事可办不到。”她走近两步，上下打量着林凡，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你不是体修吧？灵力波动这么弱。可你那发力技巧，又有点体修‘寸劲’的意思，但又不太一样……怪，真怪。”
少女连珠炮似的话语，显示她不仅修为高，眼力也极其毒辣。
“师姐慧眼。”林凡不置可否。
“我叫苏婉，翠微峰内门弟子。”少女大方地自我介绍，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看你挺顺眼，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切磋一下？放心，我把修为压到跟你一样，不用法术，就比划比划你刚才那两下子？”
内门弟子主动找外门弟子切磋？还是在大比期间？周围弟子都愣住了，看向林凡的目光更加复杂，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林凡微微蹙眉。这苏婉看似天真烂漫，但直觉告诉他，这少女并不简单。她的好奇背后，似乎藏着更深的目的。
“苏师姐说笑了，师姐修为高深，师弟不敢造次。”林凡婉拒。
“哎呀，别这么古板嘛！”苏婉嘟了嘟嘴，“我就是好奇！这样，你若赢了，我给你十块下品灵石！输了也没关系，算我欠你个人情，如何？”她眨眨眼，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
十块下品灵石，对拮据的外门弟子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林凡在意的不是这个。他隐隐觉得，这苏婉的出现，或许并非偶然。
就在他沉吟之际，高台上，周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第二轮，甲字十七号擂台，林凡，对——李云！”
林凡抬头，看向抽签玉璧上新浮现的对阵信息。
李云，落霞峰外门弟子，练气五层巅峰，以一手出神入化的低阶水系术法闻名，据说已触摸到练气六层的门槛，是本次大比外门弟子中的热门人选。
苏婉也看到了对阵，眼睛更亮了：“呀，是‘小云雨手’李云？他可比王猛难缠多了，一手‘润物细雨诀’和‘凝水成箭’使得出神入化，最擅长以柔克刚，消耗对手。你那近身搏击的法子，对他怕是没那么好用了哦。”
她笑眯眯地看着林凡，一副“这下你更需要灵石买丹药补充灵力了吧”的表情。
林凡看向擂台，又看了看眼前巧笑嫣然的苏婉，心中念头飞转。
王猛是第一个试金石，验证了记忆碎片带来的战斗本能有效。
李云则是第二块，将考验他在面对不同战斗风格、尤其是远程术法攻击时的应对。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背景不凡的内门师姐苏婉，或许会成为某种变数，或是……契机？
他收回目光，对苏婉淡淡一笑：“苏师姐，等我打完这一场再说吧。”
说罢，不再理会苏婉的反应，他迈步走向甲字十七号擂台。步伐依旧平稳，青衫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台下，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好奇、审视、质疑、期待……这一次，不再是因为他的对手强大，而是因为，他本身。
这个名叫林凡的外门弟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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