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姜瑶便被院门外的喧哗声惊醒。
她宿在冰冷的床板上,夜里又发起低热,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此刻被这阵动静搅了浅眠,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挣扎着坐起身,披好那件打满补丁的夹袄,刚走到窗边,就听见周嬷嬷那尖利的嗓音穿透寒风,直往耳朵里钻:
“还愣着干什么?七小姐要亲自过来,还不快把这院子拾掇干净!若是让小姐瞧见这腌臜样子,仔细你们的皮!”
七小姐?姜瑶的心微微一沉。侯府里排得上号的小姐有四位,嫡出的只有姜柔一人,排行第七。其余三位皆是庶出,二房的姜兰排行九,三房的姜月排行十一,而她自己,连正经的排行都没有,府里人私下里只叫她“那个庶女”。
姜柔要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姜瑶就下意识地皱紧了眉。这位嫡姐,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来她这冷院,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只见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慌里慌张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和落叶,周嬷嬷叉着腰站在一旁,时不时抬脚踢踢路边的石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催促着。院子角落里,昨天刚洗好晾着的衣物还在滴水,被寒风一吹,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壳子,挂在绳子上晃晃悠悠,像一串丑陋的冰凌。
“不用扫了。” 姜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七小姐若是要来,我这院子里的样子,她早就见惯了。”
周嬷嬷转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你倒会说风凉话!七小姐好心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赶紧把那些破烂衣裳收起来,别污了小姐的眼!”
姜瑶没应声,只是默默地走到绳子边,踮起脚尖去够那些冻硬的衣物。指尖刚碰到冰凉的云锦,就被冻得一缩,掌心的裂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咬了咬牙,忍着疼把衣物一件件摘下来,叠好放进那个豁了口的木盆里,打算先搬到屋里去。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伴随着丫鬟们低眉顺目的招呼声:“七小姐安。”
姜瑶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只见姜柔正站在院门口,身上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撒花锦袄,裙摆上绣着缠枝牡丹,乌黑的头发梳成精致的飞仙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晃得人眼晕。她身后跟着四个丫鬟,一个个穿着簇新的青缎棉袄,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排场比一般的庶出主子还要大。
十二岁的姜柔,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姿色,眉眼间依稀有王氏的影子,只是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纵。她斜倚在丫鬟扶着的手臂上,目光扫过这破败的院子,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妹妹这院子,倒是越来越有‘野趣’了。” 姜柔的声音娇柔,却带着刺,“这寒风刮得,姐姐站了一会儿,都觉得骨头疼。妹妹日日住在这里,倒是比那路边的野草还禁冻。”
周围的丫鬟们都低低地笑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姜瑶身上,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
姜瑶垂下眼帘,把手里的木盆往墙角挪了挪,避开了姜柔的视线,轻声道:“见过七小姐。”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平静,这让姜柔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气。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姜瑶这副样子,明明过得猪狗不如,却偏要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仿佛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妹妹这是在忙什么?” 姜柔故意提高了声音,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破木盆上,“哟,这不是母亲昨天让你洗的衣裳吗?怎么还堆在这里?莫非是偷懒了?”
“回七小姐,” 姜瑶依旧低着头,“昨日洗好晾在外头,夜里上了冻,刚收下来,打算稍后再整理。”
“整理?” 姜柔嗤笑一声,踩着绣鞋,一步步走到姜瑶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就妹妹这双手,还能整理出什么好样子来?看看这冻疮,红肿得像猪蹄似的,别污了母亲的衣裳才好。”
她说着,故意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与姜瑶那双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丫鬟们又是一阵低笑。
姜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却也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的委屈。她知道,和姜柔争辩这些,只会招来更难听的羞辱。
见姜瑶不说话,姜柔觉得有些无趣,便转头对身后的大丫鬟说:“把东西拿来。”
那大丫鬟立刻捧着一个描金漆盒上前,打开盒盖,里面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姜柔指着那些衣裙,对姜瑶扬了扬下巴:“这些都是姐姐穿旧了的衣裳,想着妹妹平日里也没件像样的衣服,便赏给你了。”
姜瑶抬头看了一眼那些衣裙。料子倒是不错,有湖蓝色的软缎,还有月白色的素纱,只是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裙摆上甚至还沾着些可疑的污渍,一看就是穿得不能再穿了,才被当作“恩赐”赏下来的。
这哪里是赏衣裳,分明是在羞辱她。
“多谢七小姐好意,” 姜瑶垂下眼,语气平淡,“只是妹妹身份低微,穿不惯这样好的料子,怕是会糟蹋了七小姐的心意,还是请七小姐收回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姐姐好心赏你东西,你还敢嫌弃?果然是个不识抬举的贱骨头!”
她上前一步,猛地抬手,似乎想打姜瑶,却在看到姜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又硬生生忍住了。她知道,在这里动手,若是被父亲或老太君知道了,难免会落个“欺凌庶妹”的名声。
哼,不能明着打,难道还不能暗着磋磨吗?
姜柔眼珠一转,忽然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容:“妹妹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不过姐姐难得来一趟,妹妹总该尽尽地主之谊吧?这院子里的雪,看着怪碍眼的,妹妹不如扫干净些,也让姐姐瞧着舒心。”
她说着,故意往旁边挪了挪脚,恰好踩在姜瑶刚扫过的一块空地上。那双绣着金线的锦鞋,在干净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泥印,格外刺眼。
姜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扫雪,好不容易才把院子里的主要通道扫干净,姜柔这一脚,分明是故意的。
“七小姐若是觉得碍眼,” 姜瑶的声音依旧平静,“可以让丫鬟们代劳。妹妹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怕是没时间了。”
“给老夫人请安?” 姜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就你?也配去给老夫人请安?母亲早就说了,你这身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老实待着就好,别出去丢人现眼!”
她说着,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柴堆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身后的丫鬟说:“我记得上次来,看到妹妹这柴堆里藏了好东西,是什么来着?”
一个丫鬟立刻谄媚地接口:“回小姐,是半块干饼,上次小姐还说,这庶女的东西,连狗都不吃呢。”
“哦,对,是干饼。” 姜柔笑眯眯地走到柴堆前,弯腰在里面翻找起来。很快,她就找到了那块用油纸包着的干饼——那是刘妈昨天偷偷塞给姜瑶的,她舍不得吃,藏在柴堆里,打算留着晚上饿了再吃。
姜柔拿起干饼,用两根手指捏着,像是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对着阳光看了看,嗤笑道:“啧啧,这都硬得能砸死人了,妹妹居然还当个宝似的藏着。也是,像妹妹这样的庶女,怕是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
她说着,随手把干饼扔在地上,还故意用脚踩了踩。那清脆的碎裂声,像是踩在姜瑶的心上,让她的呼吸瞬间一滞。
“七小姐!” 姜瑶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这是刘妈给我的,你……”
“你什么你?” 姜柔打断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恶意,“一个庶女,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侯府的?我想吃你的东西,是给你脸了!你还敢顶嘴?”
她越说越气,抬起脚,又狠狠地在干饼上踩了几下,直到那块干饼变成一滩碎屑,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姜瑶看着地上的碎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不仅仅是半块干饼,更是刘妈冒着被责罚的风险给她的温暖,是她在这冰冷的侯府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善意。姜柔踩碎的,哪里只是一块干饼,分明是她仅存的一点尊严。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掌心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冰冷的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姜柔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到姜瑶痛苦、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心里就觉得无比畅快。
“妹妹也别生气,” 姜柔假惺惺地拍了拍姜瑶的肩膀,语气里的恶意却藏不住,“姐姐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姐姐再赏你点好东西。”
她说着,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会意,从手里的篮子里拿出一件锦缎裙,递到姜瑶面前。
姜瑶低头看了一眼那件裙子。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颜色是娇艳的桃粉色,只是裙摆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看着格外刺眼。
“这是姐姐前几天不小心弄脏的裙子,” 姜柔笑眯眯地说,“扔了可惜,想着妹妹或许不嫌弃,就给你带来了。妹妹可要用点心洗,若是洗不干净,仔细母亲罚你。”
这哪里是赏裙子,分明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这么难洗的污渍,就算她洗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洗干净,到时候王氏怪罪下来,受苦的还是她。
姜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抬起头,直视着姜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多谢七小姐的好意,只是妹妹实在担待不起。七小姐还是把裙子拿回去吧。”
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这让姜柔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任她欺负的庶妹,今天居然敢屡次三番地顶撞她。
“好,好得很!” 姜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瑶的鼻子骂道,“庶女就是庶女,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没娘的贱种,也敢跟我顶嘴?我告诉你,就算你穿龙袍,也成不了凤凰!”
她说完,不再看姜瑶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走的时候还故意撞了姜瑶一下。姜瑶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柴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姜柔的丫鬟们也跟着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姜瑶做了个鬼脸,嘴里嘟囔着“贱骨头”、“不知好歹”之类的话。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姜瑶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碎屑和那件沾着污渍的锦缎裙,心里五味杂陈。
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把那些干饼碎屑捡起来,可指尖刚碰到地面,就被冻得缩了回来。她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又看了看姜柔离去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姜柔,你等着。今日之辱,我记下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庶女未必不如嫡女,没娘的孩子,也未必就只能任人欺负。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姜瑶愣了一下,这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这是三夫人房里独有的香料味道。
三夫人?姜瑶的眉头皱了起来。三夫人是父亲后来纳的妾,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怎么会和姜柔扯上关系?
姜瑶站起身,朝着姜柔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快步走到院子门口,看着姜柔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姜柔的裙摆上。
果然,姜柔的裙摆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香料粉末,和刚才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柔为什么会有三夫人房里的香料?她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瑶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转身回到院子里,把那件沾着污渍的锦缎裙捡起来,扔进了那个豁了口的木盆里。
她看着盆里的裙子,又看了看地上的干饼碎屑,眼神变得越发坚定。
不管姜柔和三夫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她都要查清楚。而要查清这一切,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查清母亲去世的真相。
姜瑶拿起扫帚,开始默默地清扫院子里的积雪。她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喜欢庶女风华:嫡长女的逆袭之路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庶女风华:嫡长女的逆袭之路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