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破云翳，带着久违的暖意洒满山巅。
那股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腐朽与死寂的灰色气息，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山风重新变得清冽，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世界，活了过来。
李闲站在原地，微微晃了晃。
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都传来被抽空的虚弱感。刚才那一句“律令·山河易”，几乎榨干了他积攒的所有功德与气运，连带着精神力都消耗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挺直了腰杆。
远处，血刀疤和影子正经历着一场时光倒流的奇迹。
血刀疤那满头枯槁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处转为灰黑，再由灰黑转为深邃的墨色。他脸上那层层叠叠的皱纹与老年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抹去，皮肤虽然依旧粗糙，却重新焕发了属于中年人的坚韧光泽。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只重新变得筋骨强健、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手。
影子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笼罩在他周身的那股阴冷死气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渊的锋锐。他摘下脸上的面具，那张本该衰老到脱相的脸，恢复了原本的冷峻与苍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无法言喻的震撼。
他们看向那个站在阳光下，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的青年。
他们的侯爷。
李闲缓缓转过身，迎着两人激动又复杂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股熟悉的痞气又回到了脸上。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收工，下班。”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仿佛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规则之战，只是一场寻常的拆迁工作。
血刀疤和影子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激动情绪，被这四个字瞬间噎了回去，化作哭笑不得的无言。
李闲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瘫倒在地的空明。
“天……策……侯……”
空明挣扎着抬起头，那张俊秀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怨毒与疯狂，金色的佛血从他嘴角不断溢出，将他灰色的僧袍染得斑斑点点。他死死盯着李闲，眼神像是要将李闲的灵魂都撕碎。
“你毁了我的道！毁了我百年的苦功！我要你死！我要你神魂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凄厉而绝望。
李闲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脸上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对了。”他一拍脑门，“光顾着拆你这违章建筑了，正事还没办。”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空明的鼻子，又指了指远处的血刀疤和影子。
“我们是来干嘛的来着？哦，收债的。”
李闲的语气，就像一个账房先生在盘点货物，轻松而又理所当然。
“你看看你，欠了一屁股烂账。”他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地算了起来，“血刀疤，三十年阳寿。影子，三十年阳寿。这黑风山里，被你这破榨汁机吸干了生机的孤魂野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还有，我，天策侯，”李闲指了指自己，“出场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我兄弟们的医疗费、营养费……啧啧，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空明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他怒极反笑：“哈哈哈……收债？你以为你是谁？天道吗？人死如灯灭，你还想让我把他们的命还回来？”
“天道？”李闲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是天道。天道那玩意儿，高高在上，讲究个‘万物为刍狗’，太不讲人情味了。”
他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
“我讲的，是我圣月皇朝的律法。”
“我，是天策侯。”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威严自李闲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法力，不是气势，而是一种位格上的碾压。是“人道”对“邪道”的审判，是“秩序”对“混乱”的裁决。
空明脸上的狂笑僵住了。
他骇然发现，自己那本已重创的神魂，竟在这股威严之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仿佛一个犯了事的泼皮，见到了专门拿捏他的官府老爷。
“你欠下的光阴，该还的，能还的，现在就得还。”
李闲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如同律法条文，一字一句地烙印在空明的神魂深处。
随着他的话语，那些从“枯荣禅境”中逸散出来，正无序飘散的精纯生命能量，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两道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流，加速涌入血刀疤和影子的体内。
两人的身体再次一震，气色以更快的速度恢复着。
“至于那些还不了的，”李闲的目光重新落在空明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比如那些已经彻底化为飞灰的生魂，比如你这百年来犯下的罪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用你的下一世来还。”
“再下一世。”
“生生世世，直到还完为止。”
空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从他的神魂最深处疯狂滋生。
“不……不可能！轮回自有法则，你凭什么干涉！你这是妄言！”
“妄言？”李闲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空明，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漠然。
“我说了，我讲的，是圣月皇朝的律法。”
“在我大玥的土地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没有再给空明任何开口的机会，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微不可见的金色气运光芒一闪而逝。
不是言灵圣坛，那玩意儿太贵，他现在用不起了。
这是属于“天策侯”的权柄，是“三军神主”对魂体的天然威慑，更是他李闲，对“因果”二字最直接的理解与应用！
【因果链接已建立！】
【正在对目标‘空明’之神魂，进行‘规则烙印’！】
【烙印内容：债务！】
李闲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空明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空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怨毒的眼睛瞬间瞪大，所有的疯狂与恨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的神魂之上，被强行烙上了一个金色的、由无数繁复符文构成的“欠”字！
这个字，如同一个永恒的枷锁，死死地锁住了他的真灵。它不伤及神魂本身，却定义了他未来的一切！
他感觉到，自己与天地轮回的链接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扭曲了。他死后，神魂将不会进入正常的六道轮回，而是会被这个“欠”字牵引，生生世世，以劳作、以苦役、以他人的守护兽、乃至以路边的一块顽石……用尽一切方式，去偿还他这一世欠下的血债！
直到这个金色的“欠”字，光芒彻底消散为止。
那可能是千年，可能是万年，甚至可能是永恒。
这比神魂俱灭，更可怕一万倍！
“你……你这个……魔鬼……”
空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生机，在领域破碎的反噬与这最终的绝望中，彻底断绝。
肉身死去，一道虚幻的、带着金色“欠”字烙印的魂体，从他体内飘出，脸上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惊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瞬间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闲做完这一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那棵已经恢复正常的菩提树。
“侯爷！”
血刀疤和影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我没事。”李闲摆了摆手，脸色苍白得像纸，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扶什么扶，影响我侯爷的光辉形象。记得回去把这次的出差费用报一下，发票抬头开天策盟。”
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血刀疤和影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眼眶却都有些发红。
李闲推开他们，独自站稳，抬头看了看黑风山湛蓝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真实而坚实的土地。
他咧嘴一笑，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灿烂得有些刺眼。
“好了，这笔账，算是收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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