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市深处，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黏在皮肤上。这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些奇异的苔藓与菌类，在幽暗的水道两侧散发着或蓝或绿的磷光。
一条巨大的黑影在浑浊的水下缓缓游弋，搅动起一圈圈涟漪。
枯骨秃鹫，枯爪，正恭敬地站在水道边缘，干枯的头颅深深低下。
“圣月皇朝，天策侯？”
一个低沉而宏大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不像是通过声带发出，更像是直接在神魂中震响。这声音让整个洞窟的石壁都嗡嗡作响。
“是的，王。”枯爪的声音沙哑依旧，“他以强大的威压，逼退了血牙的鬣狗，然后找上了我。”
水下的黑影停住了。
一双比灯笼还大的，熔金般的竖瞳，在浑浊的水面下缓缓睁开，倒映出枯爪瘦小的身影。
“腐烂皇朝的头衔，也敢在本王面前叫嚣？人族的闹剧，还想演到我妖市来？”黑水之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古老的讥诮，“一个无名小卒，要娶青丘的血脉。枯爪，你说，这是不是本王近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的目的，是与我们妖族结盟，共同对抗无妄寺和封神宗。”枯爪一五一十地汇报，“他说，唇亡齿寒。”
“有趣。”熔金竖瞳里闪过一丝玩味，“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青丘使者喊出‘提亲’二字的人族，现在又想拉拢我们妖族。人族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黑水之王庞大的身躯在水下微微翻滚，掀起巨大的暗流。
“王，此人……很诡异。”枯爪斟酌着词句，“他的力量不似人族修士，更像是一种……规则的具现，自身对煞气和魂体的压制，源自位格，并非修为。”
“哼，本王知道。”黑水之王的声音冷了下去，“若非如此，一个小小的人类，踏入妖市的那一刻，就该化为骸骨了。”
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
“更奇怪的是，他为何执着于那个狐狸公主。据探子回报，那小狐狸在逃亡中丢了半条命，如今气息奄奄，跟个活物摆设差不多，完全没了青丘血脉该有的灵性。”黑水之王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他费尽心机，难道就是想娶一具与活死人无异的空壳回去？”
枯爪不敢接话。
“既然他想死，就让他去‘断魂崖’找死。那地方，连最贪婪的食腐妖都绕着走，正好缺个新的孤魂野鬼。”黑水之王的声音冰冷下来，“本王倒要看看，他在万魂噬身的怨念里，能撑上几个呼吸。”
“是，王。”
“告诉下面的人，盯紧他。本王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在这天伤城里，找到那‘断魂崖’。”
熔金般的竖瞳缓缓闭合，水下的巨大黑影再次游动起来，洞窟重归于死寂。
枯爪躬着身，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
天色蒙蒙亮。
驿馆的房间里，一道与阴影别无二致的虚影，无声无息地从门缝下“流”了进来，在屋子中央重新凝实，现出李闲的身形。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几分夜间的寒意。
他的身形一阵摇晃，仿佛刚从一幅泼墨画里挣脱出来，身体的重量感重新压回骨骼，鼻腔里也终于闻到了房间里那股熟悉的霉味。
他晃了晃脑袋，感觉神魂像是被抽离后又强行塞了回来，带着一种剥离现实的眩晕感。
“奶奶的，这招是真牛逼，就是后劲有点大，感觉魂儿都快飘出去了。当影子的感觉太虚了，还是当人有分量。”他低声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
他从怀中摸出那枚冰冷的黑色鳞片。
鳞片入手极寒，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自妖市深处，那庞大存在的威压。
“黑水之王……无根之泪……断魂崖。”
“借刀杀人？还是投石问路？”李闲嘴角一撇，冷笑道，“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一个比一个心眼多。想让小爷去探路，还非得绕这么大个圈子，装什么高深莫测。”
这是考验，也是示威。
“极阴之地，无主孤魂的执念。”李闲摩挲着下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天伤城。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伤疤。
它建立在东境与北荒的交界处，千百万年来，人族与妖族的战火几乎从未停歇。
城墙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城市周围，不知飘荡着多少亡魂。
这样的地方，要找一处“极阴之地”，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问题是，范围太大了，而且“断魂崖”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善地。
他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必须精准定位。
“宝宝，有什么头绪吗？”李闲在心中问道。
凡是此等绝地，必然是大气运崩坏、因果缠结之所，其散发出的衰败之气，会扭曲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气运流向，形成一个‘气运黑洞’。
宝宝用一种天真的语气解释道：“父亲，那种地方的气运都是坏掉的，就像一个亮晶晶的大碗，底下破了个洞，好运气都从洞里漏光啦，只剩下黑乎乎、黏糊糊的坏东西。”
李闲精神一振，立刻抓住了重点：“黑乎乎？你的意思是，你能直接‘看到’这种地方？”
宝宝的声音更加得意了：“对呀！在宝宝眼里，整个天伤城的气运就像一张发光的网，别的地方都亮亮的，只有那种地方是一个大黑洞，特别显眼！它还在不停把周围亮晶晶的线吸进去呢！”
李闲听得一拍大腿，兴奋地在宝宝的意识里狠狠亲了一口：“行啊我的宝！都会举一反三了！好一个‘气运黑洞’，这词爹地爱听！不愧是我亲生的！走，就按你说的，带爹地去抄了那个‘黑洞’的老家！”
专业！
不愧是风水神级，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他正准备开始，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比昨晚老仆的敲门声要沉重得多。
“侯爷，早膳。”一个黑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带丝毫感情。
“进来吧。”李闲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房门被推开，一名黑甲卫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几样简单的早点放在桌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李闲叫住了他。
那黑甲卫身形一顿，转过身，眼神带着询问。
李闲笑嘻嘻地指了指桌上的白粥和小菜：“我说这位兄弟，你们城主府也太抠门了吧？就把我这堂堂侯爷关起来，天天喂糠咽菜啊？连个肉包子都没有？”
黑甲卫面无表情：“这是城主府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闲站起身，凑了过去，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我这人嘴馋，就喜欢吃城西‘王麻子’家的酱肉包，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劳烦兄弟你去帮我买几个，钱我双倍给你，如何？”
“侯爷，请自重！”
李闲嘿嘿一笑，手腕却如游蛇般一转，看似被那股气劲带偏，指尖却在那一瞬间，如同蜻蜓点水，不轻不重地在那黑甲卫的臂铠接缝处轻轻一搭。“哎呀，别这么小气嘛兄弟，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心念却在触碰的刹那，如电光火石般发动！
【叮！规则交互已触发！】
【目标：黑甲卫】
【交互深度：浅层。】
【正在进行信息解析……】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肉包子，而是通过这名守卫，来“舔”到更多关于天伤城的信息。这守卫常年在城中巡逻，他的记忆，就是一张活地图！
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李闲的识海。街道、人群、任务、操练……
李闲强行忽略掉那些无用的信息，将心念高度集中。
“极阴之地！”
“死人最多的地方！”
“断魂崖！”
【信息筛选中……匹配到高频关联词：‘西城’、‘乱葬岗’、‘瘟疫’、‘坑’……】
【叮！捕获到深层恐惧记忆！】
一幅血腥的画面猛然在李闲脑中炸开！
那是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坑的边缘，无数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民夫，正将一具具用破草席卷着的尸体扔进坑里。那些尸体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深坑之下，尸体堆积如山，隐约能看到一些穿着黑甲卫制式铠甲的尸身混杂其中。
画面的最后，是这名黑甲卫惊恐的脸。他和同伴们站在坑边，看着长官下令，将一桶桶黑色的火油倒下去，点燃了那座尸山。
冲天的黑烟与凄厉的怨气，仿佛要将天空都捅出一个窟窿。
【解析完成！获得关键信息：‘西城疫坑’。三十年前，天伤城爆发大瘟疫，数十万感染者被集中坑杀于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处悬崖之下。因怨气太重，常有鬼哭之声，被民间称为‘断魂崖’。】
就是这里！
李闲心中一震，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不方便啊？”他收回手，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看来我这侯爷的面子，还不如一个肉包子值钱。你走吧。”
那黑甲卫如蒙大赦，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李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凝重。
西城疫坑，断魂崖。
光是听听这名字，再回想刚才那幅画面，就知道那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善地。数十万人的怨气，三十年的发酵，里面会诞生出什么鬼东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无根之泪……”
李闲喃喃自语。
这考验，果然不是那么好过的。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已大亮。他还有两天多的时间。
今晚，他就要去会一会那座传说中的断魂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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