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天地间的剧变没有丝毫平息的迹象,反而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在不断调整着火力,试图将旧世界的一切彻底熔化、重铸。曙光城在凌清瑶与所有守护者的努力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虽遍布裂痕,却依旧屹立。城内的秩序勉强维持,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基于新法则雏形的、粗糙的应用尝试,比如利用不稳定的风系能量驱动简易磨盘,或是引导微弱的土系法则加固房屋地基。
希望,如同石缝中的草芽,在绝望的土壤里艰难地萌发。
然而,这一天,一种截然不同的“变化”,降临了。
那是一个午后,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不安的、流淌着彩色极光的帷幕。突然,整个曙光城,乃至城外广袤的混乱区域,所有达到一定感知层次的生灵,心中都莫名一悸。
并非危险预警,而是一种……“完整”的感觉。
仿佛某个缺失已久的关键部件,终于被放回了原位。天地间狂暴流转的法则乱流,在这一刻,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秩序感”。这种秩序并非恢复旧观,而是一种全新的、冰冷的、绝对理性的框架开始若隐若现地笼罩下来。
曙光城中心广场,基石法阵的核心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所有守卫瞬间紧张起来,警报声尚未拉响,凌清瑶、敖洄、慧觉大师等人的身影已经第一时间出现在广场边缘。
光芒汇聚,一个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凝聚。
是云昭。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衣衫,容貌未改,甚至连眉眼间的轮廓都一如往昔。然而,当他彻底凝实,睁开双眼的刹那,所有期盼、激动、甚至是劫后余生的狂喜,都在与他目光接触的瞬间,冻结、碎裂,化为冰冷的寒意。
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不再有北荒草原的辽阔,不再有天山风雪的孤高,不再有面对她时的温柔缱绻,甚至没有了战斗时的锐利与决绝。那双眼眸,变成了一片平静无波的、深邃如宇宙星空的镜面。倒映着天空的极光,倒映着周围的人群,倒映着凌清瑶瞬间苍白的脸,却唯独,没有了属于“云昭”的情感。
他平静地扫视全场,目光掠过敖洄紧绷的龙躯,掠过慧觉大师凝重的面容,最终,落在了凌清瑶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如同一位学者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样本,一位神只在俯瞰地上的蝼蚁。
“清瑶。”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个声音,语调却平直得没有任何起伏,字正腔圆,仿佛法则本身的宣告,“我已初步梳理此界核心法则架构,紊乱期将逐步衰减,进入有序重构阶段。”
凌清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想冲过去确认他还是不是他……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轻唤:“……云昭?”
他微微偏头,似乎对这个称呼带来的反应有些不解,但还是基于某种“记录”,回答道:“是我。”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而望向城外那片依旧混乱的区域,平静地宣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城,甚至可能传达到了更远的地方:
“旧秩序已崩,新秩序将立。我将巡查此界,确保法则重构依循最优路径进行。”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曙光城外的上空。
下方,正是一片法则冲突异常激烈的区域。大地裂开巨大的缝隙,喷涌着混乱的地火与浊气,空间不断扭曲,将试图穿越的一切撕碎。几个被贪婪或绝望驱使的“掠食者”部落,正在这片死亡地带边缘为了争夺一小块刚稳定下来的土地而血腥厮杀,法术(尽管效果极不稳定)的光芒与兵器的碰撞声交织。
云昭悬浮于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厮杀与地裂。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片区域,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但下一刻,令所有窥见这一幕的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
那喷涌的地火与浊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摁回了地底,翻腾的大地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抚平。那些正在厮杀的生灵,无论种族,无论强弱,他们的动作瞬间凝固,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之中。紧接着,他们体内狂暴紊乱的力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绝对的力量强行剥离、中和,然后,他们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最基础的能量粒子,融入了周围正在稳定的环境中。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那片混乱了数月、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绝地,变成了一片平整、稳定、甚至开始有微弱生机萌发的……空白之地。
高效。
冷酷。
不容置疑。
他抹去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无论是自然灾害,还是……“人”祸。
做完这一切,云昭甚至没有多看那片被他“净化”过的土地一眼,身影再次模糊,如同融入风中,消失不见。他开始了他的“巡查”,以这种绝对理性、绝对高效的方式,去“优化”这个他亲手开启的“熔炉”。
曙光城广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远超理解的力量和其背后蕴含的冰冷意志所震慑。
敖洄龙瞳收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着愤怒与不安的咆哮。慧觉大师闭上双眼,手中念珠几乎捏碎,低声叹息:“阿弥陀佛……法则无情,竟至于斯……”
凌清瑶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云昭消失的方向,看着那片刚刚被“净化”的、空无一物的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回来了。
他拥有了近乎创世与灭世的神力。
他挥手间平定了让他们焦头烂额的灾变。
可是……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那不是喜悦的泪。
那是意识到某种永诀的、彻骨的悲伤。
她明白了。
眼前的他,拥有着云昭的一切记忆,知晓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他甚至是爱着这个世界的,否则不会选择“熔炉”之路,不会归来梳理法则。
但,那份爱,不再是属于“人”的爱。那是法则对造物的“维护”,是程序对目标的“优化”。他记得她,或许在他的核心逻辑里,她的优先级很高,但那种情感的联系,那种作为“人”的共鸣,已经消失了。
他既是她誓死守护的爱人,也是即将高悬于众生之上、以万物为刍狗的……“天道”。
而她,以及这曙光城内外的亿万生灵,都成了他运行新法则、构建新秩序过程中,需要被“评估”、“优化”,甚至必要时可以被“格式化”的……变量。
凌清瑶缓缓抬起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悲伤,逐渐转变为一种混合着痛楚、不甘与更加决绝的坚定。
“熔炉……”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你给了我们熔炉,却没告诉我们,该如何在其中,保住属于‘人’的那颗心。”
“我会找到办法的。”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立下誓言,声音轻,却重若千钧。
“无论如何,我会找到……把你拉回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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