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亭冰冷的阴影如同实质，将李双林紧紧包裹。铁皮锈蚀的边缘硌着他的后背，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万分之一的重压。手机屏幕上，赵小雨那张文静却写满惊恐的脸，与赵国庆近乎崩溃的文字，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愧疚与责任的网，将他死死缚住。
去，还是不去？
这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可能的人情义理，却布满暴露的陷阱；另一条通往冷酷的理智，却要背负可能终生难安的道德枷锁。
去？他此刻这副尊容——衣衫褴褛，面色蜡黄，一个标准的“流浪汉”形象，在深夜贸然出现在县城管理严格的教职工宿舍区，无异于自投罗网。这很可能就是王猛精心设计的“围点打援”之策！用赵国庆的女儿作饵，逼他或者赵国庆自己跳出来。一旦他现身，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早已张开的罗网。不仅他自己前功尽弃，赵国庆也会被立刻牵连，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不去？赵国庆那边已然心神大乱。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以面对王猛的明枪暗箭，却无法承受家人因自己而受威胁的煎熬。若他因担忧女儿而方寸大失，在接下来的内部排查中露出丝毫破绽，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更何况，若那女孩真因他李双林的斗争而受到不可逆的伤害，他此生都将活在阴影之下，即便最终赢了，也算不得真正的胜利。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赵小雨那张惊恐的照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架在火上烤。
不能慌！李双林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关头，越需要清晰的头脑。他必须找到一个两全之法，或者说，一个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的策略。
瞬间，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再次开机，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坚定地在键盘上敲击，先给赵国庆回复：
“老赵，稳住！相信我！我立刻动用县里的人脉，以最稳妥的方式确认并保护小雨安全！你务必保持冷静，对方此举意在乱你心神，逼你犯错！一切按我们商定的‘烟雾弹’计划进行，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小雨！切莫因私废公，落入圈套！收到回复！”
信息发出，他紧盯着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需要赵国庆的配合，需要他顶住这波心理攻势。
几秒后，赵国庆的回复来了，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明白，快！”
李双林稍微松了口气，知道赵国庆还在努力控制情绪。他不再犹豫，立刻翻找通讯录。他在清源县并非毫无根基，当年在省直机关青干班学习时，曾与一位来自清源县、后来调回县里担任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同事吴光义关系莫逆。吴启明为人正直，颇有侠气，或许可以信任。
他拨通了吴光义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无人接听时，终于被接通，那边传来吴光义带着浓重睡意和一丝警惕的声音：“喂？哪位？”
“光义，是我，李双林。”李双林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长话短说，我摊上事了，但现在有一件更急的事关人命和警察家属安全的事，只能拜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吴光仪的声音瞬间清醒，压低了回应：“双林？！你……你说！”他没有多问李双林的处境，直接切入核心，这份信任让李双林心头一热。
“县一中高二学生赵小雨，是青云镇派出所干警赵国庆的独生女。就在刚才，有身份不明的社会混混在校门口公开威胁她，她现在独自在学生宿舍3栋201，极度恐惧。我怀疑是有人针对赵警官打击报复，想逼他犯错。请你立刻想办法，以最稳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确认她的安全，并确保她今晚乃至近期的绝对安全！比如，可以通过学校信得过的领导、班主任，或者你可靠的、住在附近的女性亲友，以关心学生、家访等自然名义去查看，最好能有人暂时陪伴安抚。动作要快，但要自然，绝不能打草惊蛇！”
李双林将利害关系和操作要点一口气说完，心悬在半空。
吴光义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敏感性。“明白了。赵国庆我知道，是个耿直的老黄牛。你放心，我爱人的亲妹妹就是一中高二年级的德育主任，就住在学校家属楼！我马上让她过去，就以巡查宿舍、关心学生心理状况的名义，合情合理。至于那些混混……我立刻联系县局治安大队的老刘，让他派便衣过去盯着，加强那一带的夜间巡逻密度，确保万无一失！”
“光义，多谢！这份情，我李双林记下了！”李双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雪中送炭，莫过于此。
“少来这套！你自己才要多加小心！”吴光义语气凝重，“这边交给我，你……保重！”
挂了电话，李双林立刻将吴义小姨子（德育主任）可能会去宿舍的消息告知了赵国庆，让他务必安抚好女儿，配合学校的“关心”，切勿表现出异常。
处理完这迫在眉睫的危机，李双林靠在报刊亭上，感觉浑身虚脱，背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单薄的衣衫。这只是暂时缓解了赵国庆那边的压力，争取到了一点时间。根源在于，王猛已经狗急跳墙，开始了不计后果的反扑。他必须让对方的内部先乱起来，才能为自己和陈静创造外部突破的机会！
他眼神一厉，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凯的号码。
“凯子，情况紧急，需要你立刻再帮个忙，这次要快、要准、要狠！”李双林语气森然。
“怎么了双林？你说！”周凯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
“王猛很可能已经察觉到内部调查和资金网络被触碰，开始疯狂的内查和销毁证据了。我要你立刻给他送上一份‘大礼’！”李双林快速说道，“想办法，在他的人进行内部网络‘安全检查’时，‘意外’地发现几条指向性的线索！”
“伪造线索？栽赃？”周凯立刻明白了意图，“目标是谁？”
“教导员马文明，副所长郑涛！”李双林毫不犹豫地说出两个名字，这是赵国庆提供的、与王猛若即若离、可能被用来当替罪羊的人选。“在马文明的私人办公电脑（如果他习惯用办公设备处理私事）的浏览器历史或缓存里，植入关于‘青瓷计划’、‘海外账户’等关键词的搜索记录，要做得像是他之前搜索过又匆忙删除，但被技术恢复出来的。在郑涛的网络活动记录里，植入他近期频繁访问过省纪委举报网站、经济犯罪线索提交平台的痕迹。记住，手法要隐蔽，要像是他们自己操作不慎留下的尾巴，而不是外部强加的！我要让王猛疑神疑鬼，把水彻底搅浑！”
周凯在电话那头吹了个低沉的口哨：“高啊双林！这是要把他们内部搅个天翻地覆！没问题，他们那个内网防护，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给我二十分钟，保证让这两位‘领导’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王猛光是查内鬼就够他喝一壶的！”
“务必小心，绝对不能暴露你自己！”
“放心，玩虚拟身份和痕迹植入，我可是祖师爷级别的！”周凯自信满满，随即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李双林眼中寒光闪烁。王猛，你想玩内部清洗？那我就给你多送几个“嫌疑人”，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众叛亲离、互相猜忌的滋味！当你把精力都耗费在内部的勾心斗角上，外部的堡垒，就是最脆弱的时候！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赵国庆发来信息：“小雨那边，德育主任已经到了，陪着说话，便衣也在楼下。她情绪稳定了些。谢谢！”
李双林长长吁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领，将那股杀人般的寒意深深藏入眼底，再次迈开脚步，坚定地向着镇北老公路，向着那个隐藏着最终秘密与罪恶的“逍遥庄”方向，无声潜行。
夜色浓稠如墨，将他孤独却决绝的身影彻底吞没。暗流已然汹涌，而真正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序幕。他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自己，既是猎手，也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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