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杨国威的支持,如同在清源县的官场投下了一颗定心丸,也像一面高擎的旗帜,为李双林在青云镇的改革扫清了不少障碍。一连数日,李双林都沉浸在各种会议、调研和项目推进的忙碌中,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天傍晚,他刚送走一批考察旅游资源的客商,手机便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静”的名字。
李双林接通电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陈书记。”
电话那头,陈静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以往公事公办的距离感:“忙完了?方便的话,老地方,喝杯茶。”
李双林心领神会:“好,半小时后到。”
所谓的“老地方”,是县城边缘一家临河而建的私房菜馆,环境清幽,包厢隐秘。上次在这里,他们交换了关于韩东风案的关键信息。这次……
李双林让司机小陈先回去,自己步行了一段路,才拐进那条不起眼的小巷。推开包厢门,陈静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壶刚沏好的龙井,茶香袅袅。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褪去了纪委干部的凌厉,多了几分知性,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让李双林刚放松的心弦又悄然绷紧。
“坐。”陈静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给他斟了一杯茶。
茶水金黄透亮,香气沁人心脾。李双林道了声谢,没有急于开口,等待着陈静的下文。
陈静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流淌的河面上,声音平缓却字字清晰:“杨书记找你谈过话了?”
“嗯。”李双林点头,“杨书记对青云镇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支持。”
“这是好事。”陈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有县委主要领导的支持,你很多想法才能落地。你现在风头正劲,是清源县乃至江阳市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
她话锋一转,目光倏地投向李双林,锐利如刀:“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警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李双林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陈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用了更私下的称呼。
陈静没有直接回答,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推到李双林面前。
“韩东风的案子,市纪委的联合调查基本结束了。这是部分不涉密的情况通报,你可以看看。”
李双林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页打印材料。他快速浏览,眉头渐渐锁紧。材料显示,韩东风在担任常务副县长期间,通过其妻弟董成浩控制的“青瓷”系公司,不仅侵吞了青云镇的高速公路补偿款,还涉及清源县多个重大市政工程、土地出让项目的利益输送,甚至在市里的一些项目招标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其涉案金额之巨,牵连人员之广,远超之前披露的部分。
“这……”李双林抬起头,眼中带着震惊。
陈静的手指,点在了材料上一处被模糊处理的人名和职务上:“看清楚。韩东风在市里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我们这次,虽然打掉了韩东风这条‘鱼’,也扯出了高世明这张不算小的‘网’,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水底下,还有更大的。有些人,只是暂时缩了回去,断尾求生。韩东风倒了,高世明落了,他们损失的只是前台代言人和部分利益,其核心根基,未必真正动摇。”
李双林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明白陈静的意思。韩东风在清源县盘踞多年,其所依赖的,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权势,更有一套运行多年、渗透到各个层面的“潜规则”和利益共同体。这套体系,并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倒台而瞬间瓦解。它们会转入地下,会变得更加隐蔽,甚至会因为利益受损而对他这个“破坏者”充满怨恨。
“你在青云镇破格用人,大力整顿,触动的是过去的利益格局。”陈静看着他,眼神深邃,“你动的,不仅仅是青云镇那几个人的奶酪。你是在挑战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和规则。他们现在按兵不动,不是因为怕了你,而是在观望,在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李双林沉声问。
“等待你犯错。”陈静一字一顿,“等待你因为急于求成而出纰漏,等待你的改革遇到挫折,等待杨书记对你的支持不再那么坚决。甚至……等待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畏首畏尾,放弃改革。恰恰相反,是希望你在冲锋的时候,能多穿一层铠甲,多留一只眼睛看路。你的对手,可能不再像王猛那样明火执仗,也不再像韩东风那样张牙舞爪,他们可能会用更文明、更合规的方式,给你设置障碍,比如在资金审批上卡你,在项目验收上刁难你,甚至在舆论上制造对你不利的传言。”
李双林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回甘在舌尖蔓延,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我明白了,陈姐。”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改革必须要推进,但我会更加注意策略和方法,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
陈静看着他眼中那簇未被浇灭、反而更加凝练的火苗,微微点了点头:“保护好自己,才能走得更远。清源县,需要你这样的鲶鱼。但记住,鲶鱼搅动了死水,也最容易成为所有沙丁鱼攻击的目标。”
两人没有再过多交谈,默默地喝完了那壶茶。
离开茶馆,晚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在脸上,李双林感到头脑异常清醒。眼前的清源县,灯火璀璨,看似平静,但在那光影照不到的角落,无形的较量,其实从未停止。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他那份关于启用新人的详细计划。他知道,这份计划,将是他投向下一个战场的第一颗石子。
而涟漪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他必须亲自去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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