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林在镇党委会上的强硬表态，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青云镇的官场圈子。支持者拍手称快，觉得新任书记果然魄力十足，跟着这样的领导干事痛快；而一些习惯了旧有节奏、或者与马文斌关系密切的干部，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不适，私下里的抱怨和牢骚也开始增多。
马文斌果然“领会”了刘县长的指示精神，开始发挥他“稳定器”的作用。在后续的工作推进中，他不再公开反对李双林的决策，但在执行层面，却玩起了“软抵抗”。
乡村振兴工作专班报上来的“三年行动计划”初稿，需要镇政府办公会审议通过。马文斌拿着厚厚的方案，翻来覆去地看，总能找出各种“需要进一步斟酌”的理由：
“李书记，孙书记，这个计划雄心勃勃，非常好！不过，我担心啊，这几个产业项目的投资额度是不是太大了？我们镇的财政底子薄，会不会增加债务风险？是不是可以先搞一两个试点，看看效果再全面铺开？”
“还有这个村道硬化和水利设施改造，涉及面太广，资金需求巨大，一次性推开，恐怕力有不逮。是不是可以分批次、分年度来实施？先解决最迫切的几个村？”
“引入社会资本参与乡村振兴，想法是好的，但社会资本逐利性强，如何保证农民利益不受损？如何监管？这方面的配套政策和风险防控机制，我觉得还需要进一步细化……”
他的每一个疑问，听起来都冠冕堂皇，充满了对财政风险、农民利益和项目稳妥性的“负责”态度。但在李双林和孙莉听来，这分明就是在给热火朝天的工作泼冷水，试图用“稳妥”的名义，将宏大的计划肢解、拖延，最终很可能不了了之。
李双林强压着心头的火气，与马文斌据理力争，逐一反驳他的“担忧”，强调机遇稍纵即逝，必须要有敢闯敢干的魄力。孙莉也在一旁补充数据和支持。最终，计划算是原则性通过，但具体实施细节和资金筹措方案，又被马文斌以“需要更周密论证”为由，拖入了下一次会议的议程。
这种处处掣肘的感觉，让李双林感到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他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打破马文斌设置的这种“软钉子”，他的三把火很可能就会在无尽的扯皮和“研究研究”中慢慢熄灭。
他需要来自上级的支持，尤其是县委书记杨国威的态度。
机会很快来了。县里召开季度经济形势分析会，各乡镇党委书记参加。会议结束后，杨国威的秘书特意走到李双林身边，低声道：“李书记，杨书记请您散会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李双林心中一动，整理了一下衣着，跟着秘书来到了杨国威的办公室。
杨国威的办公室宽敞简朴，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他正伏案批阅文件，见到李双林进来，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双林来了，坐。听说你回青云镇后，动静不小啊？”
李双林端正坐下，态度恭敬：“杨书记，我们只是按照县委的部署，结合青云镇的实际，做了一些初步的工作尝试。”
“嗯，‘效能革命’、‘乡村振兴攻坚’、‘历史遗留问题清零’，思路很清晰，魄力也很足。”杨国威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和地看着他，“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子冲劲和锐气。青云镇前几年积累的问题不少，确实需要下猛药治理。你之前在王猛案中的表现，市委、县委都是充分肯定的。”
得到县委书记的当面肯定，李双林心中稍安，正准备汇报一下工作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尤其是来自马文斌的阻力。
然而，杨国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啊，双林，基层工作，不光要会干事，也要会‘共事’。班子团结，非常重要。马文斌同志是老青云了，情况熟，经验也丰富，你们党政一把手，要搞好团结，多沟通，多商量。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节奏和火候。”
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李双林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听明白了杨国威的潜台词：肯定你的工作，但也提醒你不要太激进，要注意团结马文斌，要注意“平衡”。显然，马文斌或者其背后的刘县长，已经提前在杨国威这里吹了风。
“杨书记，我明白团结的重要性。”李双林斟酌着词句，试图解释，“我也非常尊重马镇长。但是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尤其是在推动改革、破除顽疾方面，如果一味讲平衡、求稳妥，可能会错失良机，也无法向期盼发展的青云镇百姓交代。”
杨国威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带着官场的圆融：“你的心情我理解。改革肯定会有阻力，会有不同的声音，这很正常。关键在于，如何凝聚最大的共识，减少内耗，形成推动发展的合力。有时候，退一步，或者绕个弯，并不是放弃原则，而是为了更快地到达目的地。你要学会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运用更灵活、更智慧的工作方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清源县的情况比较复杂，各个乡镇都有自己的实际。作为县委书记，我要考虑的是全县的稳定和发展大局。青云镇需要改革，需要变化，但这个变化，最好是在可控的、稳定的前提下进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双林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杨书记。谢谢您的指点。”
他明白了，杨国威作为县委书记，首要的是平衡和稳定。他支持改革，但不想看到下面因为改革而出现剧烈的动荡和班子内斗。他对自己的支持，是有条件的，是希望自己能够“艺术”地处理好与马文斌的关系，平稳地推进工作。
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唯一的靠山并非无条件支持，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比面对马文斌的明枪暗箭更加让人窒息。
从杨国威办公室出来，李双林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知道，指望县委书记直接出手干预镇政府内部的博弈是不现实的，未来的路，更多的还是要靠他自己去走。
他走到县委大院门口，正准备上车，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书记，聊完了？”县纪委副书记陈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神情。
李双林苦笑一下：“陈书记，你也来开会？”
“刚散会。”陈静走近几步，压低声音，“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在杨书记那里，听到‘要注意团结’、‘注意方法’之类的指示了？”
李双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陈静笑了笑，带着几分嘲讽：“老套路了。马文斌那个人，别看他表面笑呵呵，背后告状的本事一流。刘县长那边，也没少给杨书记压力。不过你放心，杨书记虽然讲究平衡，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要你占着理，事情做得正，他最终还是会支持能干事的干部。”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这边，对王猛案背后那条线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突破性的进展。可能……会牵涉到县里某个重量级人物身边的核心关系。你那边顶住压力，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必要的时候，我这把剑，会出鞘的。”
陈静的话，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李双林心中的阴霾。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谢谢你，陈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的，他不能退缩，也不能一味蛮干。他需要更缜密的谋划，更精准的出击，以及，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要用无可辩驳的成绩和铁一般的事实，来打破所有的掣肘和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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