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一查到底”如同在平静的深宫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椒房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皇后称病免了连日晨省,殿内宫人行事愈发谨慎,连看守林惊雪的女官和内侍,眼神中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审视与不确定。
林惊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皇帝的态度是风向标,他既然在金殿上保下了林家的爵位,又在此刻表达了对彻查旧案的支持,至少说明在他心中,军国大事与边防安稳的分量,暂时压过了对后宫与太子党的偏袒。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也是她破局的关键。
她依旧每日安静度日,但暗中更加留意宫中的消息。通过青萍零星的传递和外间隐约的喧哗,她得知燕王赵珩在朝堂上并未直接抛出掺沙粮食的铁证,而是以此为契机,联合枢密副使陈明远等将领,持续对兵部施压,要求彻底清查历年军需账目,整顿后勤积弊。此举站在了大义名分之上,令萧党疲于应付,无法再轻易断尾。
机会终于来临。三日后是已故太皇太后的冥诞,宫中循例要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法事。皇后作为后宫之主,需亲自操持,即便“抱病”也难以推脱。
法事当日,后宫妃嫔、有品级的命妇皆需入宫参拜。林惊雪虽在软禁中,但名义上仍是镇北侯嫡女,亦在应召之列。看守她的女官得到皇后示意,本欲以“身体不适”为由替她推脱,林惊雪却主动表示:“太皇太后慈悯,臣女蒙难时亦曾得其荫庇,此番冥诞,于心难安,恳请前往尽一份心意。” 言辞恳切,令人难以拒绝。
皇后权衡再三,若强行阻拦,反而显得心虚,便允了她出席,但命心腹严加看管。
法事庄严肃穆,香烟缭绕。林惊雪垂首静立于命妇队列末位,姿态恭谨。就在法事间隙,众人暂歇时,她看准时机,悄然行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诰命身前,敛衽一礼。这位是老英国公夫人,其夫、其子皆战死沙场,在勋贵老臣中威望极高,且向来敬重林傲天为人。
“小女林氏惊雪,见过老夫人。”林惊雪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位老臣家眷听见。
老英国公夫人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与复杂:“是林家丫头啊,起来吧。在宫中……可还习惯?”
“劳老夫人动问,一切安好。”林惊雪抬头,眼中适时泛起一丝隐忍的泪光,却又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只是近日时常梦见父亲……听闻朝中正在重查北疆旧案,惊雪别无他求,只盼能还父亲一个公道,告慰北疆数万英灵……”她话语哽咽,未再多言,再次深深一礼,便退回原位。
这番举动看似寻常,却恰到好处。她未直接控诉,只表达了为人女的哀思与对真相的渴望,但在当前敏感的局势下,结合皇帝的态度和朝堂风向,足以在这些影响力巨大的老臣家眷心中种下对萧党、乃至对皇后所为的不满种子。
法事结束后,林惊雪主动求见皇后。
皇后凤颜含霜,显然已得知她在法事上的举动:“你今日,倒是活跃。”
“惊雪不敢。”林惊雪跪伏于地,语气恳切,“今日见老英国公夫人,感念忠烈,思及自身,心中悲戚难抑。惊雪深知娘娘留惊雪在宫,是为保全,免遭外界风波侵扰。惊雪感激不尽。”她先以退为进,承认“保全”之说。
“但,”她话锋微转,依旧低着头,“惊雪乃戴罪之身(指流放过往),久居宫中,恐惹非议,有损娘娘清誉。且父亲旧案已得陛下圣心明察,惊雪留此,亦恐令娘娘为难。恳请娘娘恩准,容惊雪出宫归家,静候朝廷公断。惊雪必当谨守本分,绝不再给娘娘添乱。”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留在宫中对皇后的不利影响(惹非议,损清誉),又表明了自己服从朝廷决断的态度(静候公断),将了皇后一军。若再强行扣押,反而显得皇后心胸狭窄,有意阻挠真相大白。
皇后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皇帝的态度、燕王在朝堂的紧逼、如今再加上老臣勋贵可能的非议……继续扣着林惊雪,收益已大不如前,风险却在不断增加。
沉默良久,皇后终于冷声开口:“你既如此识大体,懂得为哀家考量,哀家便准你所请。回去后,安分守己,莫要再行那等招惹是非之事。”
“惊雪谨记娘娘教诲,谢娘娘恩典!”林惊雪重重叩首。
当日午后,林惊雪便在两名宫人的“护送”下,走出了囚禁她近十日的宫门。秋月早已带着马车在宫外等候,见她出来,激动得眼眶泛红。
马车驶离皇城,融入京城的街巷。林惊雪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恍如隔世。
“小姐,您受苦了!”秋月哽咽道。
“苦尽,甘未来。”林惊雪目光沉静,并无太多喜悦,“宫中十日,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看清了帝心微妙,也让皇后和萧党知道,我们并非任人拿捏。燕王那边情况如何?”
“殿下已收到陶罐,他让奴婢转告小姐,时机将至,让小姐出宫后,尽快与他一晤。”
林惊雪点头。她知道,出宫只是第一步。军需旧案的铁证还在燕王手中,如何运用这份证据给予萧党致命一击,同时避免引发朝局剧烈动荡,需要慎之又慎。而经过此次风波,她更加确信,一个足够强大、足够敏锐的情报网络,是何等重要。
“先回府。”林惊雪吩咐道,“然后,递帖子去燕王府。”
宫墙内的博弈暂告一段落,但京城更广阔天地间的斗争,才刚刚进入高潮。她与燕王的联盟,将直面更强大的敌人,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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