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暗河的轰鸣声里，激得所有人都是一个寒噤。
从水里走？
在这冰冷刺骨、暗流汹涌、深不见底的地下河中？
水虺第一个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不行！绝对不行！我……我背上还有伤！一下水就得烂掉！而且这水这么急，下去就被冲走了！”
老鬼也皱紧了眉头，看着那黑黢黢的水面，喉结滚动了一下：“老陈，这……太冒险了。谁知道下面什么情况？这踏脚坑通到哪里？万一是个死胡同，或者半路断了……”
连吴念清都抱着包袱，脸色惨白地摇头：“陈爷，水火无情啊……此举……此举未免太过行险……”
只有老哑巴，依旧沉默地站在水边，浑浊的眼睛看着那翻涌的河水，没有任何表示。
陈渡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对和恐惧。他蹲在岸边，再次将手伸入冰冷的水中，仔细感受着那条水下踏脚坑的走向和坚固程度。坑洞开凿得不算精细，但很牢固，沿着河床底部横向延伸，似乎通向对岸，或者某个被水流遮蔽的岩洞。
“守陵人说，沿着河走。”陈渡收回手，甩了甩水珠，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平静，“路，在水下。”
他站起身，面向众人模糊的轮廓：“留在这里，是等死。水下有路，就有一线生机。”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怕死的，可以留下。”
说完，他不再多言，开始默默整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物，将薄刃小刀用布条紧紧绑在手腕上，又检查了一下怀中那个青铜罗盘和几块碎银子是否稳妥。
水虺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挣扎扭曲，最终对黑暗和未知追兵的恐惧压倒了对水的恐惧，他哭丧着脸，也开始哆哆嗦嗦地解开水靠的带子——他那身水靠虽然破损，但多少能隔点寒。
老鬼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却也认命般地开始做准备，将柴刀别在腰后，紧了紧裤脚。老哑巴则直接坐在水边，用破布条将断橹牢牢绑在自己那只完好的手上。
吴念清看着众人，脸上血色尽失。他咬了咬牙，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那个视若性命的蓝布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几份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东西贴身藏好，然后将空了的包袱皮扔在地上。他学着陈渡的样子，将长衫下摆撩起，塞在腰间，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裤管。
“我……我也下去。”他的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坚定。
陈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准备停当，陈渡第一个下水。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伤口遇水，如同无数钢针扎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然后扶着岩壁，摸索着，将脚探入水下，踩实了第一个踏脚坑。
坑洞比想象中要窄，仅能容一只脚勉强踩踏。水流的力量很大，推挤着他的身体。他稳了稳身形，向后面打了个手势，然后整个人沉入水中，只留口鼻在水面以上，靠着双臂和踏脚坑的支撑，逆着水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黑暗深处挪去。
冰冷，黑暗，水的巨大压力，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耳边只有水流冲击身体的轰响和自己在水下沉闷的呼吸声。
老鬼第二个下水，骂声被水流堵了回去。老哑巴紧随其后，像一头沉默的水牛。水虺几乎是闭着眼睛被老鬼拽下去的，一入水就冻得直翻白眼。吴念清最后一个下水，冰冷的河水让他瞬间窒息，他死死咬着牙，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摸索着脚下的坑洞，拼命向前。
水下能见度几乎为零，全靠手脚摸索。踏脚坑时断时续，有时需要憋气潜入水下更长距离才能找到下一个。暗流像无形的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试图将他们卷走。水草（或许是别的东西）不时缠绕上脚踝，带来瞬间的惊悸。
陈渡的心悬着，不仅要顾着自己，还要分神留意身后的动静。他能听到老鬼粗重的换气声，能感觉到老哑巴沉稳的存在，也能听到水虺压抑的呜咽和吴念清艰难的扑腾。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渡感觉肺部火辣，体温急剧下降，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他脚下探到的踏脚坑忽然向上延伸！
他精神一振，顺着坑洞向上攀爬，头部猛地探出了水面！
新鲜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虽然依旧冰冷，却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在一个比之前狭窄得多的水道里，两旁是湿滑的岩壁，头顶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朦胧的天光？
天亮了？
他奋力爬出水道，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岩缝出口，外面是茂密的丛林！雨已经停了，晨曦微露，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薄雾和湿气。
他瘫倒在出口处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身体接触到略带暖意的岩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伤口泡得发白，边缘外翻，火辣辣地疼。
紧接着，老鬼、老哑巴也相继爬了出来，同样狼狈不堪，瘫在地上喘息。老鬼的左臂伤口被水泡得肿胀发白，老哑巴身上又添了几道新的划伤。
水虺是几乎被老哑巴拖上来的，一出来就趴在地上剧烈咳嗽，吐着酸水，背上的伤口惨不忍睹。
吴念清最后一个爬出来，他几乎虚脱，趴在岩石上，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显得无比脆弱。
所有人都还活着。
他们竟然真的，从那条绝望的地下暗河里，找到了一条生路！
短暂的庆幸过后，更大的焦虑立刻攫住了陈渡。他挣扎着坐起身，望向四周。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孟婆婆、阿青他们呢？他们是否安全逃出了那个山洞？现在又在何方？
“得……得找到孟婆他们……”老鬼喘匀了气，也立刻想到了这个问题，脸上满是忧色。
水虺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先……先顾顾我们自己吧……都快散架了……”
吴念清勉强支起身子，环顾四周，脸上也带着茫然。
陈渡没有理会他们，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岩缝边缘，拨开藤蔓，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地形和植被，试图辨别方向。腹部的旧伤和肋部的新伤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体力的极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哑巴，忽然抬起手，指向左侧下方的山林，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烟。”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林间稀疏的晨雾中，极远处，一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淡灰色烟柱，正袅袅升起。
不是炊烟。炊烟不会这么淡，这么散。
更像是……熄灭不久的篝火，残留的余烬。
是孟婆婆他们？还是……追兵？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希望与危险，同时在那缕细烟上升起。
陈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走。”他没有任何犹豫，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率先朝着那缕烟的方向，踏入了晨雾弥漫的、危机四伏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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