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这条通道,比之前更加潮湿、憋闷。岩壁摸上去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砸在头盔上、肩膀上,发出“嘀嗒”的轻响,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
那水声,起初只是哑巴和陈渡才能捕捉到的幻觉,但随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渐渐变得真切起来。不再是隐约的嗡鸣,而是哗啦啦的、持续的流淌声,带着空旷的回音,从通道前方黑暗的尽头传来。
希望,像一簇微弱但坚韧的火苗,在每个人心中重新燃起。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连伤员沉重的喘息似乎都轻了几分。
老鱼头背着陈渡,感觉背上的人呼吸依旧微弱,但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独臂死死箍紧,另一条伤臂传来的剧痛也顾不上了。
“快了……快了……听见水声了,陈老弟,坚持住……”他像是在对陈渡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三娘搀着李老汉,紧紧跟在后面,丫蛋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不再抽泣,只是把小脸埋在三娘颈窝里。
王百户命令士兵保持警戒,他自己则走在队伍中段,目光不时扫过前方的哑巴和后面的秦爷。水声带来了希望,也让他重新开始权衡。一旦找到出路,这块“肥肉”如何分配?陈渡和那令牌,又当如何处置?
秦爷坠在最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在黑暗中磨着獠牙,等待着扑食的时机。
通道开始变得宽敞,脚下的路也不再是整齐的台阶,而是坑洼不平的天然岩石。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愈发浓重,带着一股地下河特有的、微腥的泥土气息。
终于,在拐过一个急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哑巴手中的油灯光晕推开黑暗,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的一侧,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水黝黑,看不清深浅,只是沉默而有力地向前奔流,发出哗哗的声响,水量远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地下水流都要充沛。河对岸是看不见顶的岩壁,隐没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
而他们所在的这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碎石河滩。河滩靠近岩壁的地方,竟然散落着一些明显是人为的痕迹——几处用石块垒砌的、早已熄灭不知多少年的火塘灰烬,一些破碎的陶罐碎片,甚至还有半截埋在碎石里的、生锈严重的铁镐头。
“有人!这里以前有人来过!”一个士兵惊喜地叫出声。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意味着这里并非绝对的死地,很可能有通往外界的路径!
王百户快步走到那些遗迹旁,蹲下身仔细查看。他捡起一块陶片,又摸了摸那铁镐头的锈迹,眉头微蹙:“看这样式和锈蚀程度,年代不近,至少是前朝,甚至更早……像是矿工或者……役夫留下的。”
“矿工?”老鱼头喘着粗气,将陈渡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干燥平整的大石头上,“这鬼地方有矿?”
“或许不是矿,”王百户站起身,目光投向暗河上游那无尽的黑暗,“是陵寝,或者……某种大型工事的劳役。这河道,可能就是他们开凿,或者利用来运输的。”
他的推测让众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这里是某个古代工程的遗迹,那出路或许有,但也必然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哑巴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举着油灯,沿着河滩小心地向上游方向探查了几步,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他停了下来,灯光照亮了河滩边缘岩壁上的某处。
那里,有一个人工开凿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洞口旁边的岩壁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箭头标记,指向洞内,箭头下方,还有一个浅浅的、类似水滴的刻痕。
哑巴回头,对着众人,指了指那个洞口,又指了指暗河上游,做了一个“路可能在这里,但不确定”的手势。
“就这条了!”秦爷第一个表态,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有标记总比瞎闯强!呆在这河边喝风吗?”他说着,目光却瞟向躺在石头上的陈渡,意思很明显,不想再带着这个累赘。
王百户沉吟不语。他看了看那狭窄的洞口,又看了看奔流的暗河。走洞口,意味着未知;沿着河滩走,或许能找到更开阔的地带,但也可能一无所获。
“大人,依卑职看,不如分头探查。”一个脸上带伤的小旗官低声道,“一队人进洞看看,一队人沿河往上走一段,以火光或哨音为号,半个时辰内返回汇合。”
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王百户点了点头:“可。赵小旗,你带两人,进洞探查,小心行事。本官带其余人沿河往上走。”他自然选择看起来更安全的河滩路。
“那他呢?”秦爷用刀尖指了指昏迷的陈渡,又扫了一眼老鱼头、三娘这些老弱,“这些人,总不能都跟着王大人您吧?拖累行程。”
老鱼头立刻紧张起来,独臂挡在陈渡身前:“我们要跟着陈老弟!”
王百户看着这一幕,心中迅速盘算。带着这些累赘确实影响速度,而且陈渡情况不明,那令牌的秘密也未解开……他目光转向秦爷,忽然道:“秦老三,既然你嫌他们拖累,那你便与赵小旗一同进洞探查。这些人,暂且由你看管,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他这一手,既甩掉了包袱,又将秦爷这个不安定因素支开,顺便让他去探那最危险的洞口,一石三鸟。
秦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王百户的算计,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反而咧嘴笑了笑:“成!王大人好算计!那这探路的功劳,可就归我了!”他看似爽快答应,眼神却更加阴冷。
他走到老鱼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老鱼头,看好你的陈老弟,还有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等我回来。”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老鱼头咬着牙,没吭声。
很快,队伍分成了两拨。赵小旗带着两名士兵,跟着秦爷,举着一支临时用衣物和找到的少量残油制作的火把,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王百户则带着剩余的五名官兵,沿着河滩,向上游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与哗哗的水声中。
河滩上,只剩下老鱼头、昏迷的陈渡、三娘、李老汉、丫蛋,以及……沉默的哑巴。
火光远去,黑暗重新聚拢,只有地下河永恒的流淌声,拍打着寂静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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