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镇顿时炸了锅。那队“靖国军”的骑兵,约莫三四十骑,风一般卷入镇子,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如同擂响战鼓。他们军装破旧,面色饥渴,眼里冒着绿光,不像是打仗,倒像是饿极了的狼群进了羊圈。
“戒严!全镇戒严!征用粮秣!违令者枪毙!”为首的军官挥舞着马刀,嘶哑地吼叫着。枪声零星响起,夹杂着哭喊、叫骂和砸门声。
张承武脸色铁青,一把拉住陈继祖:“走!快!从我家后门穿出去,绕到河边,我知道有条废弃的运粮小船!”
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继祖背起简单的行李,那木牌和短刀紧紧裹在怀中。秀姑和盼娣互相搀扶着,脸色惨白,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张承武的两名卫兵持枪断后,眼神警惕。
刚出后门,就撞见两个“靖国军”的兵油子,正踹开邻家的门,嘴里不干不净地嚷着。看见继祖他们,尤其是穿着军官服的张承武,愣了一下。
“妈的,还有当官的?弟兄们,这边有肥羊!”一个兵痞端起老套筒就要瞄准。
“砰!”张承武动作更快,腰间的驳壳枪已然响起,那兵痞应声倒地。另一名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快走!”张承武低喝,带头向运河边冲去。
镇子里已乱成一团。散兵游勇们砸开店铺,抢夺粮食、布匹,甚至锅碗瓢盆。稍有反抗,便是一枪托或者一刀背。昔日还算平静的落马镇,瞬间成了人间地狱。秀姑看着这景象,身子发软,几乎走不动路,全靠盼娣和继祖架着。
河边,芦苇枯黄。果然藏着一艘半旧的小船,蒙着厚厚的尘土。两名卫兵奋力将船推入水中。
“上船!”张承武催促。
就在众人即将登船之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站住!把东西留下!”
回头一看,竟是那赵师傅!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挣脱了捆绑,此刻双目赤红,手里攥着一把匕首,疯虎般扑来。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一看便知是江湖人物的汉子,想必是“古风堂”暗中埋伏的人手。
“保护夫人小姐先上船!”张承武对卫兵下令,自己转身,驳壳枪对准赵师傅,“找死!”
赵师傅身形诡异一扭,竟躲过了子弹,匕首直刺张承武小腹!张承武也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侧身避过,左手闪电般扣住赵师傅持刀的手腕,右臂一记肘锤重重砸在他腮帮上!
赵师傅闷哼一声,口鼻溢血,却凶性大发,另一只手屈指成爪,掏向张承武心窝!这竟是拼命的打法。
与此同时,他那几个同伙也与两名卫兵缠斗在一起。河滩上,枪声、搏斗声、芦苇的折断声响成一片。
继祖将母亲和姐姐推上船,猛地转身,抄起船上一根撑篙,加入战团。他棍法凌厉,专打下盘,配合着张承武,一时竟将赵师傅逼得手忙脚乱。
“砰!”又一声枪响,来自镇子方向。一名“靖国军”的骑兵发现了河边的动静,鸣枪示警,更多的散兵朝这边涌来。
“没时间了!快上船!”张承武朝着赵师傅连开两枪,逼退他,对继祖大喊。
继祖虚晃一棍,跃上小船。张承武和两名卫兵也且战且退,跳上船头。一名卫兵用力一撑,小船晃晃悠悠离了岸。
赵师傅追到水边,看着远去的小船,发出不甘的咆哮,将匕首狠狠掷入水中。
岸上,那些“靖国军”的士兵冲到河边,胡乱朝小船放了几枪,子弹啾啾地打在船帮和水中,溅起水花。小船借着水流和张承武等人的奋力划动,渐渐驶入河道中央,脱离了射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船舱里,浑身都被汗水和河水打湿了。秀姑惊魂未定,紧紧抱着盼娣。继祖看着怀中完好无损的木牌,又望了望岸边越来越远的、陷入火与乱的落马镇,心中百感交集。
张承武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血迹,骂道:“这群龟孙子,真是无法无天!”他看了看继祖,又看了看那木牌,神色凝重:“继祖,这东西……恐怕比你我想象的还要烫手。‘古风堂’背后不简单,还有这突然冒出来的‘靖国军’……省城,也未必是安稳之地。”
小船沿着运河,向下游漂去。冬日的河风凛冽,吹得人透心凉。两岸的村庄,时而可见逃难的人群和焚烧的房屋,乱世的景象,一览无余。
几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省城。码头上依旧繁忙,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压抑感。报童挥舞着报纸,尖声叫卖:“号外!号外!北边大战!铁路中断!”
张承武利用关系,先将秀姑和盼娣安置在一位可靠的友人家中。随后,他陪着继祖,带着那木牌和短刀,前往省立博物苑。
博物苑是座新式的洋楼,里面陈列着些金石陶瓷、动植物标本。接待他们的是位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干事,姓李。
听明来意,李干事拿起那木牌,仔细端详,又看了看锈迹斑斑的短刀,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为难:“陈先生,张长官,感谢二位的热心。只是……我们博物苑主要收藏有明确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文物。您这两件东西,这木牌纹样古怪,无从考据;这短刀更是寻常……恐怕,不符合我们的入藏标准。”
继祖心中一沉。他没想到,这引得多方争夺、承载着血海深仇的物件,在“权威”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
张承武有些不悦:“李干事,这东西或许其貌不扬,但关系重大……”
李干事歉意地笑笑:“张长官,实在抱歉,我们有我们的规章。除非能有明确的传承记录,或者权威学者认定……”
正说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从里间踱步出来,目光扫过桌上的木牌,忽然“咦”了一声,快步上前。
“这东西……能给我看看吗?”老者语气有些急切。
李干事忙介绍:“这位是我们苑特聘的顾问,孙教授,是研究明清民俗和秘密社会的专家。”
孙教授拿起木牌,凑到眼前,手指细细摩挲着那些纹路,脸色越来越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激动:“这……这是‘漕帮’最高等级的‘河神令’!而且这制式,这包浆……至少是明末清初的东西!还有这合拢的痕迹……传说当年有一块‘河神令’因故一分为二,难道就是此物?你们从何处得来?”
继祖与张承武对视一眼,心中震撼,没想到真有人识得此物。
孙教授激动地拉着继祖的手:“小伙子,这东西太珍贵了!它不仅是文物,更是活的历史!它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运河上的恩怨情仇、家国秘密!你们能捐出来,功德无量啊!”
最终,在孙教授的大力肯定下,木牌和短刀被博物苑郑重接收,编入特藏。看着那两件东西被放入恒温恒湿的保险柜,继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父亲守了一辈子、差点搭上性命的东西,如今,总算有了一个看似安稳的归宿。
走出博物苑,省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张承武拍了拍继祖的肩膀:“好了,事情总算办妥了。你也别多想,好好安顿伯母和姐姐。这世道,活着不易。”
继祖点点头,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隐隐的炮声。他知道,木牌的风波或许暂告一段落,但这乱世的激流,却远未停歇。陈家的故事,运河的故事,在这民国的天空下,还将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流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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