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时，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叫。祠堂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将山间的风雨隔绝在外，却也困住了满室陈腐的霉味。那味道像浸了水的旧木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树叶的腥气，黏在皮肤上，甩都甩不掉。
“都别乱摸。”老周的声音比祠堂里的空气还冷，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斑驳的供桌，照亮桌面上积的厚厚灰尘，“这是山野村废弃的老祠堂，几十年没人来了，小心碰着不该碰的东西。”
老王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往供桌旁边凑了凑，他的登山杖在地面戳出“笃笃”的声响，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老周，咱不是要下山找派出所吗？怎么绕到这儿来了？”他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小杨的抽气声。
十七岁的小杨攥着手机，屏幕微光把她的脸映得惨白如纸，“桌、桌下面……有东西在动。”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指着供桌底下。那片被阴影吞掉的角落，隐约能看见几根朽坏的木梁，悬着的蛛网在风里轻轻晃，像谁垂下来的发丝。
“瞎胡说什么！”老周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在小杨脸上，“这地方除了咱们，哪还有别人？”可他的话刚落，小飞突然“哇”地叫了一声，往林野身后缩。十五岁的少年脸色发青，指着供桌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心脏骤然缩紧。供桌最左边的桌腿旁，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截灰白色的东西，细瘦、干瘪，裹着一层薄薄的腐殖土，乍一看像根枯树枝。可当手电筒的光再凑近些，他看清了。那东西指节分明，指甲缝里卡着黑褐色的泥，分明是一根人的手指骨！
“枯骨……”林野的声音发紧，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到了老王，“供桌下面有枯骨手指！”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不再呵斥，反而蹲下身，手电筒的光贴着地面往供桌下照。林野也跟着蹲下来，这才发现供桌底下不止一根手指骨。散落的骨节嵌在潮湿的泥土里，有指骨、掌骨，还有半截小臂骨，朽坏的布料粘在骨头上，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粗布纹理，和上次在山上挖出来的那片青灰布料一模一样。
“是安安的？”老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想起昨天山上的事，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这孩子……难道当年死在这儿了？”
“不对。”老周突然开口，他的手指悬在一根指骨上方，却不敢碰，“你看这手指骨的姿势。”林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根最先露出来的手指骨，指节是弯曲的，像是死前紧紧抓着什么东西。而在手指骨下方，压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是那个印着“山野便利店”的打火机，外壳已经锈得发黑，却还能看出当年的形状。
就在这时，小杨突然尖叫起来：“火！打火机亮了！”
林野猛地低头，只见供桌下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竟然自己弹出了火苗！橘红色的火苗很小，却在昏暗的祠堂里格外刺眼，照亮了周围散落的骨节。那些枯骨像是被火苗唤醒了，指骨微微动了动，指节处的泥土簌簌往下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土里爬出来。
“快把火灭了！”老周嘶吼着伸手去拍，可他的手还没碰到打火机，火苗突然“噗”地灭了。紧接着，供桌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钻动。林野的手电筒光扫过去，只见那根最先露出来的枯骨手指，竟然往上抬了抬，指腹朝着老周的方向，像是在勾他。
“老周，别过去！”林野一把拉住他，可老周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眼神空洞地盯着那根手指骨，嘴里喃喃自语：“是我对不起你……安安，我来陪你了……”
他猛地甩开林野的手，整个人扑到供桌下，伸手去抓那根枯骨手指。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骨头的瞬间，供桌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桌面上的灰尘和蛛网哗啦啦往下掉，梁上的木柴“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快跑！”林野大喊一声，拉起吓得瘫软的小杨，又拽住小飞的胳膊，往祠堂门口冲。老王也反应过来，跟在他们身后，可刚跑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老周的惨叫声。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混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让人头皮发麻。
林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供桌底下伸出了无数根枯骨手指，像藤蔓一样缠住了老周的腿，正把他往泥土里拖。老周的脸憋得青紫，双手死死抓着供桌腿，指甲都嵌进了木头里，可那些枯骨手指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身体一点点往下陷，泥土没过了他的脚踝、小腿，最后连肩膀都被吞了进去。
“救我……救我！”老周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气泡破裂的“咕噜”声。供桌下的泥土渐渐平复，只剩下那根最先露出来的枯骨手指，还留在地面上，指节弯曲着，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祠堂里静得可怕，只有外面的风雨声和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小杨抱着林野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小飞缩在老王身后，眼睛死死盯着供桌下的泥土，不敢移开；老王的脸比纸还白，手里的登山杖“笃笃”地抖着，像是随时会掉在地上。
“我们得赶紧走。”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手电筒光扫过供桌，突然发现供桌的侧面刻着一行字。是用小刀刻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清：“安安，1993.10.17，爸爸来找你了。”
1993年10月17日，正是安安失踪的那天。林野突然想起老周昨天说的话。当年他是第一个发现安安的，却没敢说。难道老周就是安安的爸爸？他当年不仅隐瞒了真相，还把安安的尸体藏在了祠堂的供桌下？
就在这时，供桌下的泥土又开始“窸窸窣窣”地响。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电筒光直直打过去，只见那根枯骨手指旁边，又露出了一根手指骨。这根手指骨更粗，指节上有明显的老茧，像是成年人的。紧接着，第三根、第四根……无数根枯骨手指从泥土里伸出来，密密麻麻地铺在地面上，朝着他们几个人的方向蠕动过来。
“它们要出来了！”老王尖叫着，转身就往门外跑。林野也拉起小杨和小飞，跟着他冲了出去。他们刚跑出祠堂，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祠堂的供桌塌了，无数根枯骨从泥土里翻涌出来，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面的，是一颗小小的颅骨，眼窝黑洞洞的，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像是在笑。
他们沿着山路疯跑，雨水打湿了衣服，冷得刺骨，可没人敢停下来。直到看见山下派出所的灯光，林野才敢回头看。祠堂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风雨在山间呼啸，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喊：“还我……还我……”
第二天，警察跟着他们上山，却只看到了坍塌的祠堂和供桌下的一堆枯骨。经过鉴定，那些骨头分属两个人。一个是十几岁的女孩，正是失踪三十年的安安；另一个是中年男性，dNA比对结果显示，是老周。而在安安的颅骨旁边，放着一个红色的打火机，外壳完好，里面的燃料，竟然还是满的。
警察在祠堂的供桌碎片里，找到了一本泛黄的日记，是老周写的。日记里记录了三十年的悔恨：1993年10月17日，他带着女儿安安上山采山菌，安安走丢后，他在祠堂里找到了她。孩子已经没了呼吸，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打火机。他怕被人指责没看好孩子，就把安安的尸体埋在了供桌下，自己则谎称从没见过她。这三十年来，他每天都活在愧疚里，直到昨天在山上挖出安安的遗物，才决定回到祠堂，给女儿赔罪。
“原来老周是安安的爸爸……”小杨拿着日记，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模糊的字迹。小飞看着那堆枯骨，突然指着安安的指骨说：“你们看，她的手指还是弯的。”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安安的指骨依旧保持着弯曲的姿势，像是死前紧紧抓着什么。他突然想起供桌下的打火机。那个燃料满着的打火机，难道安安当年是被人害死的？她的手指，是在抓凶手的衣服吗？
就在这时，派出所的民警突然喊了一声：“林野，有人找你。”
林野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旧棉袄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打火机，外壳上印着“山野便利店”的字样。老人的脸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却死死盯着林野手里的手电筒，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是……”林野疑惑地问。
“我是山野村的老支书。”老人的声音沙哑，他举起手里的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当年小卖部老板给安安的。那天安安来买打火机，说要给爸爸照亮，结果再也没回来。”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诡异，“你们昨天在祠堂里，是不是看见安安的手指了？”
林野的心猛地一跳：“您怎么知道？”
“因为三十年前，我也见过。”老人的声音压低了，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当年我发现安安的尸体时，她的手指就是弯的，手里抓着一小块布。是黑色的，上面绣着一个‘周’字。可老周说他从没见过安安，我就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老周就是安安的爸爸。”
黑色的布，绣着“周”字？林野突然想起老周昨天穿的外套。正是黑色的，袖口处有一个磨损的绣字，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一个“周”字！
难道当年安安不是走丢的，而是被老周害死的？她手里抓的布，就是老周的外套碎片？
就在这时，老人手里的打火机突然“咔嗒”一声，自己打出了火苗。橘红色的火苗晃了晃，映得老人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的嘴角突然往上咧，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其实，安安的手指，不是在抓凶手……是在等她的爸爸，把她的打火机还给她。”
林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猛地看向老人手里的打火机，只见火苗里，隐约浮现出一根小小的枯骨手指，正朝着他的方向勾了勾。而老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遮住了脸，手里也拿着一个红色的打火机，“咔嗒”一声，打出了一簇绿色的火苗。
“我的打火机……”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林野耳边响起，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谁，拿了我的打火机？”
林野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终于明白，安安的手指为什么一直是弯的。她不是在抓东西，而是在等着有人把她的打火机还给她。而老周，不仅害死了她，还藏起了她的打火机，所以她的枯骨手指，才会一直缠着老周，直到把他拖进泥土里，永远地陪着她。
火苗突然灭了，老人手里的打火机“啪”地掉在地上，外壳摔碎了，露出里面的燃料。是黑色的，像是凝固的血。而老人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一个声音在回荡：“下一个，该谁来还打火机了？”
林野低头，看见自己的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红色的外壳，印着“山野便利店”的字样，正是那个失踪的打火机。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把它扔掉，可手指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松不开。
供桌下的枯骨手指，还在等着有人把打火机还给它。而这一次，它盯上的人，是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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