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公公？”
金老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常年跟官府打交道，自然听过这位李公公的名头。
那是皇后娘娘跟前最利的一把刀，为人阴狠，手段毒辣，在京城里，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他怎么会来青石镇这种穷乡僻壤？
还指名道姓，要见苏晚晚？
曹老板更是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
“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夫人！”金老板也慌了神，“宫里来人，定是为了‘东风引’。咱们这酒的名声，怕是已经传到京城去了。”
“依我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把酒献上去吧。万万不可得罪了宫里的人啊！”
苏晚晚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
她千算万算，算到了王公贵族，算到了富商巨贾，却唯独漏算了这天下最顶层的，那一小撮人。
皇后。
这可不是潭州知府那种，可以让她随意拿捏的角色。
那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刚刚才制定好的，那些引以为傲的“规则”，在绝对的皇权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怎么办？
真的要把酒献出去吗？
如果她今天，因为一个李公公，就破了例。
那她之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东风引”的逼格，会瞬间崩塌。
从一个只为“善者”准备的“仙露”，沦为一个谁权势大，谁就能予取予求的普通贡品。
以后，还会有张公公，王公公。
她的“东风居”，会变成一块谁都想来咬一口的肥肉。
到那个时候，她还拿什么，去跟叶孤城抗衡？
可如果不给…
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
违逆皇后，就是违逆皇权。
别说她一个小小的酒庄，就是整个青石镇，可能都会被夷为平地。
苏晚晚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彻骨的寒意。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慌什么。”
叶孤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身朴素的教书先生的长衫，神情淡然，仿佛阿大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掌印大太监，只是一个来串门的邻居。
他走到苏晚晚身边，很自然地，拿起了她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
“这是你的生意。”
他放下茶杯，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苏晚晚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相信。
“我说了，这是你的游戏。”叶孤城淡淡地道，“既然是游戏，就要有规则。如果连制定规则的人，都自己先破坏了规则，那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
这个疯子，他不是在安慰她。
他是在，看戏。
他在看她，这个他亲手推上戏台子的“主角”，在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对手时，会怎么“表演”。
他享受的，就是这种掌控一切，看着猎物在自己设定的棋盘上，挣扎求生的快-感。
一股说不清的，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
苏晚晚忽然就不怕了。
怕有什么用？
反正横竖都是死局。
跑，跑不掉。
跪，她不想。
那还不如，就按自己的想法，疯一把。
就算真的死了，也比当一个任人宰割的，毫无尊严的贡品强。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双因为恐惧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重新聚起了光。
那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的光。
“金老板，曹老板。”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你们不用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个太监吗？我还没放在眼里。”
金老板和曹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们觉得，这位夫人，可能是被吓疯了。
“阿大。”苏晚晚又转向阿大，“你去回话。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休息。让李公公在驿站，好生等着。”
阿大愣了一下。
让皇后的掌印大太监等着？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家这位主母，敢说出这种话了。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领命：“是。”
看着阿大离去的背影，苏晚晚的心，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叶孤城。
“你说的，我的游戏，我做主。”
“嗯。”叶孤城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那好。”苏晚晚挺直了腰杆，“我就让他看看，我的地盘，到底是谁说了算。”
……
李公公在驿站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从日上三竿，一直等到午后。
他带来的茶水，换了七八壶，点心也撤换了三四次。
他那张保养得宜，没什么胡须的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他堂堂皇后驾前的掌印大太监，别说是在这种穷乡僻壤，就算是在京城，哪个王公大臣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笑脸相迎？
今天，他居然被一个乡野村妇，晾在了这里！
“岂有此理！”
他“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驿站的官员和伺候的下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叫苏晚晚的贱人，还没来吗！”他尖着嗓子，厉声喝道。
一个禁军统领，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回公公，派去催的人说，那位苏夫人…还在午睡。”
“午睡？”李公公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
“好，好一个苏夫人！好大的架子！”
“来人！”他猛地站起身，“备马！我倒要亲自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敢让杂家等这么久！”
半个时辰后。
李公公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军，将刚刚落成的“东风居”酒庄，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晚晚得到消息时，正在后院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叶孤城就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仿佛外面那些耀武扬威的禁军，只是些恼人的苍蝇。
“夫人，他们来了。”熊大过来通报，神情凝重。
苏晚晚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让他进来吧。”她淡淡地吩咐道，“别带那么多人，吵到我家先生看书了。”
熊大领命而去。
很快，李公公那张敷着厚厚白-粉的脸，就出现在了后院的月亮门外。
他身后，只跟着那个禁军统领。
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诚惶诚恐，跪地求饶的村妇。
可他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悠闲得，近乎刺眼的画面。
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剥着葡萄。
她身边，坐着一个长相俊美，气质清冷的男人，正在安静地看书。
两人身旁，还站着几个气息彪悍的护卫。
这哪里像是乡野村妇的家？
倒像是哪个世家公子，带着家眷，在此隐居。
李公公的眼神，微微一凝。
但他久居宫中，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压下心中的诧异，迈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苏晚晚，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叶孤城身上。
在他看来，这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啊。”他捏着兰花指，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不知是京城哪家的贵人，来此游玩？”
叶孤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看着手里的书。
苏晚晚吐出一颗葡萄籽，懒洋洋地开了口。
“公公，你找错人了。”
“他是我相公，一个穷教书的。你要找的人，是我。”
李公公这才把视线，转向了苏晚晚。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你就是苏晚晚？”
“是。”
“好大的胆子。”李公公冷笑一声，“见了杂家，为何不跪？”
苏晚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跪？”她反问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朝廷的官员。大夏律法，哪一条规定了，民见官，就要下跪？”
“你！”李公公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不仅架子大，嘴巴还这么利。
“放肆！”他身后的禁军统领，厉声喝道，“李公公乃皇后驾前红人，代表的是皇后娘娘的颜面！你一个小小商妇，安敢如此无礼！”
“哦，原来是代表皇后娘娘啊。”苏晚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话锋一转。
“那我就更不能跪了。”
“我家先生常教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更应该是我等万民的表率。”
“公公您一来，就要我这个奉公守法的良民下跪。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都以为皇后娘娘，是个不讲法理，以势压人的主儿？”
“这…这岂不是，污了娘娘的清誉？”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把皇后捧得高高的。
李公公被她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发现，自己完全小看了这个女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无知村妇。
这分明就是个，伶牙俐齿的，滚刀肉！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跟她废话。
“苏晚晚，杂家今天来，不是听你讲道理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绣着金凤的懿旨。
“皇后娘娘听闻，你酿出了一种名为‘东风引’的仙酒，有活血化瘀，延年益寿之奇效。娘娘心系天下，念及此等神物，若能造福万民，实乃社稷之福。”
“故，特下此懿旨。命你，即刻献上‘东风引’的酿造之法，以及所有酿酒所用之‘神仙薯’。”
“娘娘说了，她不会白要你的东西。”
李公公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傲慢的，施舍般的笑容。
“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以彰天恩。”
他以为，自己说完这番话，那个女人，会立刻感恩戴德地，跪下谢恩。
可苏晚晚，却只是歪着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秘方？什么秘方？”
她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不知道什么秘方啊。那酒，就是我把那些不好吃的烂薯，随便扔进坛子里，自己发酵成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运气好吧。”
“至于那些薯…”她皱着眉，苦恼地想了想，“哎呀，都用完了！最后一批，全都酿酒了。”
“而且那东西，怪得很。只有我们黑风口那块地，才能种出来。我试过在别的地方种，长出来的，就跟普通山药蛋子一样，一点味儿都没有。”
她摊了摊手，一脸的“我也很无奈”。
李公公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女人，分明是在装傻！
还没等他发作，苏晚晚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看着李公公，用一种天真又好奇的语气问道。
“公公，您刚才说，皇后娘娘赏我多少钱？”
“黄金百两。”李公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哇！一百两！”苏晚晚像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地算了起来。
“一百两啊…可是，上次青石镇的王德发王员外，在我这里吃顿饭，就花了一百两呢。”
“而且，那顿饭，还没酒喝…”
她说完，抬起头，用一种纯洁无瑕的，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李公公。
“公公，是不是皇后娘娘，比王员外，还要穷啊？”
此话一出。
整个后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公公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到紫，最后变成了青黑色。
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气的。
是杀气。
他入宫三十年，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一个乡野村妇，竟敢当着他的面，拐弯抹角地，说皇后娘娘，连个土财主都不如！
“你…找…死！”
他那尖利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一样。
他猛地一伸手，抽出了旁边禁军统领腰间的佩刀。
那雪亮的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直直地，朝着苏晚晚的脖子，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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