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铃木下的三颗石子》
在风河与月谷之间,有一座四季不分明的山,名叫“常青山”。山腰上,孤零零地长着一棵巨大的悬铃木,树身粗得要三人合抱,枝桠像千手观音,终年托着蓝天。树下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落叶下埋着三颗颜色各异的石子:白、青、赤。它们并非天生就在树下,而是先后被三个不同的孩子带来,又先后被同一股风遗忘。
白石子圆润,原是牧羊少年阿执用来打狼的弹丸;
青石方整,本是采药少女阿梧装草药的秤砣;
赤石子带着锋利的棱角,是铁匠学徒阿烈磨刀刃时掉落的碎屑。
三颗石子互不相识,各自在落叶下沉睡了许多年,直到一场春雨把它们冲到了同一个凹坑里,才第一次彼此碰触。
雨停后,悬铃木滴下一串水珠,正好落在凹坑里。水洼成了镜子,三颗石子第一次看见彼此的模样。
白石子先开口,声音像风擦过羊毛:“你们可真粗糙,硌得我浑身疼。”
青石子声音清脆,像药材落在铜钵里:“疼?我身上还有药香,能止痛。”
赤石子最沉默,半晌才冒出一句火烫的低语:“疼也好,痛也好,总比被遗忘好。”
它们吵了一整个午后,直到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最后,一阵晚风吹落一片新叶,正好盖在凹坑上,像替它们合上了门。黑暗里,白石子忽然说:“我们好像都是被丢下的。”这句话之后,谁也没再吭声。
第二天,悬铃木的枝头飞来一只绿羽鹦鹉,名叫“邮差”。它每年春末都会来这里,替山神传递口信。今年山神的口信很短——
“今年风河汛期提前,月谷将泛滥。若想活命,七日内迁往山顶。”
邮差念完便飞走了。风透过树叶,把消息吹进凹坑。三颗石子第一次感到惊慌:它们没有脚,如何攀登陡峭的山顶?
白石子提议:“我们求悬铃木吧,它的根须可以托举我们。”
青石子摇头:“树太高,听不见。”
赤石子望着远处被夕阳镀红的山脊,咬牙道:“那就让雨水带我们上去。”
第三日夜里,暴雨如期而至。雨水汇成细小的溪流,冲得落叶翻飞。三颗石子紧紧挨在一起,像三枚被命运穿在同一根绳上的铃铛。水流把它们冲出凹坑,沿着山坡跳跃。
途中,白石子被一块突出的岩角撞裂了一道缝;青石子被卷入漩涡,磕掉了一个小角;赤石子的棱角在翻滚中被磨平。疼痛让它们不得不贴得更紧,仿佛彼此的伤口能互相止血。
黎明时分,洪水退去,三颗石子搁浅在一处缓坡。它们浑身是伤,却终于离山顶近了一大步。
缓坡上住着一只老穿山甲,名叫“尺半”,因为它年轻时曾量过整座山,只差半尺就能穿山而过,从此耿耿于怀。尺半听见石子们的喘息,慢吞吞地爬过来:“小家伙,山神的话我也听见了。可惜我老了,爪子再也钻不动山顶的硬石,你们若愿意,便踩着我的背上去吧。”
三颗石子面面相觑。白石子低声道:“可我们这么重,您……”
尺半咧开鳞甲,笑得像一块风化的石碑:“我这一生,就差半尺。也许托你们上去,便算补足了遗憾。”
穿山甲的背布满坚硬的鳞片,却有一处柔软的旧伤——那是它年轻时为救一只小狐狸被猎人砍的。三颗石子商量片刻,决定用身体堵住那道伤,以免老甲再流血。
于是,穿山甲背着它们,一寸寸向山顶爬行。鳞片割破了石子的裂缝,石子的棱角却填补了鳞片的缺口。血与石粉混在一起,在晨光中闪出奇异的光。
到达山顶那日,悬铃木的种子也随风飘来,在山顶的岩缝里扎根。三颗石子与尺半告别,滚到悬铃木幼苗旁,像三位守夜人。
夜晚,山神化作一位白衣老者,手持藤杖,踏着月光而来。他望着三颗石子,轻轻一叹:“你们可知,我让你们迁往山顶,并非只为避难?”
三颗石子摇头。
山神用杖尖一点,山顶岩缝忽然裂开,露出一条细小的泉眼。泉水涌出,带着月谷的银辉,正好浇在悬铃木的根上。
“这棵树百年后将成为新的风河源头,而你们——”山神顿了顿,“将成为树心的三枚年轮,记载一段被珍视的友谊。”
话音落下,三颗石子感到身体渐渐温热,裂缝开始愈合,颜色却慢慢变得透明,像三滴凝固的水。它们想说话,却发现彼此的声音已融为一体,像一条低低流淌的河。
百年转瞬即逝。
悬铃木长成了新的巨树,树干里清晰可见三道交错的纹理:一道洁白如雪,一道青碧如药,一道赤红如火。风河的支流从树根出发,绕过月谷,又回到常青山脚下。
山下的人们发现,无论旱涝,这棵树的年轮里总藏着细小的水囊,囊里浮着三粒石子的幻影。每当有孩子争吵,长辈便带他们来看树,指着年轮说——
“看见了吗?白、青、赤原本各不相干,是伤痕让它们靠在一起,是背负让老穿山甲补足半尺遗憾,是珍视让三颗石子终于成为树的心跳。”
孩子们听不懂,却本能地把小手贴在树干上,仿佛能听见里面传来三个声音:
“你若锋利,我便磨平你的棱角;
你若碎裂,我便用裂缝接住你的光;
你若孤独,我便用整个年轮拥抱你。”
又过了许多年,悬铃木老了。一场罕见的冬雷劈断了主枝,树心裂开,三枚透明石子滚落,被山风轻轻送到山脚——恰好落在当年它们出发的地方。
落叶依旧,凹坑仍在,只是再也无人记得牧羊少年、采药少女与铁匠学徒的名字。然而,当新的孩子捡起石子,会发现它们温润如玉,裂缝里嵌着彼此的颜色:白中透青,青里藏赤,赤中又映白。
孩子们把石子握在手心,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
“友谊不是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形状,而是让裂缝长出新的颜色。”
于是,他们又把石子放回落叶下,等待下一场春雨,等待下一个需要被珍视的故事。
悬铃木的断枝旁,慢慢长出一棵新苗。它的年轮里,隐约可见一道极淡的穿山甲鳞纹。
风从山顶吹过,像一声满足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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