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的风，像无数把浸过冰水的锉刀，刮过荒原，发出凄厉的呼啸，仿佛为那座刚刚沉入地底深处的巨大坟墓奏响的挽歌。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细密的、如同冰屑般的雪末被狂风卷起，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麻木的疼痛。
临时营地，一个几乎算不上营地的避难所——不过是一处背风的冰壁凹陷，以及用从破损载具上拆下的金属板和冻得硬邦邦的帆布勉强搭成的、在狂风中剧烈抖动的遮蔽所。这里，感觉不到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入骨髓的死寂和冰冷。
赵启蜷缩在一个尚能运作的小型加热器旁，手指几乎冻僵，却仍在疯狂地敲击着随身终端那冰冷的外壳。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在试图重新建立与外界哪怕最微弱的一点联系，或者在基地彻底崩塌前下载的、支离破碎的数据库里寻找着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关于伤势稳定，关于能源补充，关于……如何在这片绝地活下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促，仿佛只要一停下来，那巨大的、名为“失去”和“绝望”的黑洞就会将他彻底吞噬。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简单固定着，每一次移动都让他额头渗出冷汗，那是之前突围时留下的伤。
李璐坐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背对着所有人，面朝那片吞噬了王虎、林陌大部分生机和零的意识的黑暗深渊方向。她手中的狙击枪已经被拆卸开来，用冻得发硬的布料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擦拭着每一个零件，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仿佛这只是肌肉记忆在驱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比北极的冰原还要冷硬，只有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那个用最惨烈方式化作光雨消散的壮硕身影。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啜泣，但这种死寂的沉默，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心碎。
秦医生是唯一还在持续忙碌的人。她的医疗包早已空空如也，此刻只能依靠着有限的、从基地带出的应急物品和近乎枯竭的异能，在几个重伤员之间艰难地移动。
林陌被安置在最内侧，身下垫着能找到的最厚的隔热材料。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间隔长得让人心焦。秦医生刚刚又一次将手按在他的额头，那微弱到极点的生命体征和仿佛被彻底掏空、只剩下一个冰冷外壳的身体内部，让她每一次检查都感到一阵无力。他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荡在无人能及的归墟深处，身体的崩坏虽然暂时被零最后散逸出的些许灵韵延缓，但根基已毁，仅仅是维持着这不生不死的状态，就在持续消耗着他最后的生机。
零躺在林陌旁边，身下铺着苏婉从自己防护服内衬撕下的、相对柔软的布料。她同样昏迷不醒，原本灵动的脸蛋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最让人心惊的是她那一头长发，已然全白，如同老妪，失去了所有光泽，无声地诉说着她为了逆转仪式、拯救林月而付出的恐怖代价。她的生命气息比林陌稍好，但也如同风中残烛，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睡，不知归期。
苏婉坐在零和林陌之间，背靠着冰冷的冰壁。她体内的圣骸意识在零最后那温暖浩瀚的灵韵冲刷下，暂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这让她获得了难得的、完全掌控自身的清醒。但这份清醒带来的，是更加沉重的负担和痛苦。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林陌和零，看着远处沉默擦拭枪械的李璐，看着焦躁不安的赵启，看着忙碌却收效甚微的秦医生，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和自责感攫住了她。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能更好地控制圣骸……
如果自己能更早发现“引渡人”的阴谋……
如果自己的力量再强一些……
她灰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和疲惫，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她不仅是团队的战术顾问，此刻更成了所有人精神上的支点，可她自己的内心，也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必须强撑着，不能倒下。
“秦姐……他……怎么样？” 苏婉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被风声淹没。
秦医生刚刚检查完被赵启和李璐拼死带出来的、承载着林月灵魂的那块不规则晶体。晶体被小心地放在一个隔绝能量干扰的小盒子里，表面光芒黯淡，波动微弱，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熄灭。
听到苏婉的问话，秦医生疲惫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林陌身上，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身体机能近乎停滞，灵魂波动……我感知不到，像是被放逐到了另一个维度。零的情况稍好，但生命本源透支太严重，这种沉睡……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又看向赵启那条断腿，和自己几乎耗尽的精神力，苦涩地道：“我们现在……连最基本的伤势处理都难以维持。载具彻底报废，能源所剩无几，食物……只够勉强支撑两天。这里的环境太恶劣，如果没有稳定的庇护所和补给，我们……”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他们虽然逃出了崩塌的基地，但只是从一个绝境，跳入了另一个或许更加缓慢，却同样致命的绝境。失去了王虎这最强的正面战力，失去了林陌这绝对的核心和最高战力，失去了零这特殊的灵韵治疗和沟通能力，团队的实力已经跌落谷底。而精神和士气，更是降到了冰点。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李璐擦拭枪械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她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微微耸动，但很快又恢复了那雕塑般的冰冷和沉默。只有那紧握着枪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那汹涌澎湃、却无处宣泄的悲痛与愤怒。
赵启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冰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冰屑簌簌落下。“混蛋！混蛋！！” 他低吼着，不知是在骂“引渡人”，在骂这该死的命运，还是在骂无能的自己。
苏婉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冰壁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透皮肤，仿佛这样才能让她保持一丝清醒。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王虎最后那声咆哮，那决绝冲向死亡的身影；浮现出林陌引动归墟之力时，那破碎而坚定的眼神；浮现出零燃烧自我时，那温暖却令人心碎的光芒……
他们都付出了所有。
而现在，活下去，带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份“活下去”的希望，走下去，竟然也如此艰难。
临时营地里，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加热器微弱的嗡鸣，以及那沉重得几乎压垮灵魂的、无声的哀歌。
希望，如同这极地漫长的黑夜，渺茫而遥远。
黎明，似乎只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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