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楼道,天光已经亮了。他把父亲那张纸条塞进公文包夹层,手指在拉链上来回滑了一下,确认它没露出来。法院大门就在三百米外,他没绕路,也没停下买早点。
立案庭的窗口前排着三个人。他站到队尾,把材料从包里取出来,重新理了一遍顺序:再审申请书、笔迹分析摘要、李建国口述记录、宏远劳务工商信息、目击证人陈述。那张转账记录他没放进提交文件里,只是用回形针别在自己笔记本的第一页,翻过时能看见。
轮到他时,法官姓赵,四十出头,眼镜腿上缠着胶布。她扫了一眼材料目录,抬头问:“你这是要推翻十年前的判决?”
“我申请启动再审审查程序。”
“依据呢?”
“五份讯问笔录书写人不一致,关键物证缺失,且存在强迫认罪可能。”
赵法官翻开笔录复印件,指着第二页:“你说不是同一人写的,有鉴定报告吗?”
“目前只有专家口头意见。”
“那就是没有。”
“但我已申请笔迹鉴定,只要法院批准,随时可以送检。”
“现在不是批准的时候。”她合上材料,“现有证据不足以推翻原判,驳回申请。”
林远没动。“我提交了一份新证人笔录,称火灾当晚看到两名穿制服人员搬运汽油桶。”
“穿制服?”她抬眼,“城管、保安、消防都穿制服,你能确定是办案人员?”
“证人无法辨识具体单位,但明确表示非现场救援人员。”
“那就是不确定。”她把材料推回来,“这种情况,不能作为启动再审的理由。”
林远低头看着那摞纸,没去接。“我请求将证人陈述附卷备案,若后续有证据指向具体责任人,希望本案能重新开启审查。”
赵法官顿了一下,在材料首页写下“附卷备查”四个字,签了名。
他收好文件,转身走出立案庭。走廊尽头是法官休息区,他敲了敲助理办公室的门。
里面的人三十来岁,低头在看卷宗。林远说明来意,对方摇头:“这案子领导定了,没硬证据别再提了。”
“我只是想了解合议庭是否看过补充材料。”
“我说了,别浪费时间。”
林远把装订好的《证据疑点对照表》放在桌上,封面写着:请转交合议庭参考。他没多说,转身离开。
经过立案庭外的公告栏时,他脚步慢了下来。一张红头文件贴在正中:“法治共建先进单位”名单,恒正所排在第一位,郑世坤的名字加了粗。下面是赞助金额:三十万元。落款是法院政治部和司法行政科。
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一张全景,一张特写名字和金额。
回到律所已是中午。他把照片导入电脑,新建文件夹命名为“周大山案·关联记录”,拖进去。刚关掉窗口,李薇敲门进来。
“法院那边怎么说?”
“驳了。理由是证据不足。”
“他们看了笔迹问题吗?”
“看了。但没有正式鉴定报告,不算数。”
李薇站在桌边没走。“老陈刚才打电话来,说你找他问环卫工的事?”
“嗯。他记得是谁报的警。”
“你怀疑什么?”
“我不怀疑,我在找人。”
她点点头,出去了。门关上前,又探头说:“周正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周正言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林远进门,他没抬头。
“你去法院之前,没跟所里打招呼。”
“事情紧急,我没来得及。”
“你现在不是实习生了。这种案子,牵一发动全身。”
“我知道。”
“郑世坤昨天来过法院,和副院长吃了饭。”
林远没说话。
“我不是拦你。”周正言把纸推过来,“这是上个月市律协的通报,恒正所被评为‘行业标杆’。你这时候撞上去,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林远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放回桌上。“我会注意方式。”
“注意方式没用。人家有资源,有关系,有渠道。你有什么?”
“有材料。”
“材料得有人看才行。”
林远看着他。“你看过那份笔迹分析吗?”
“看了。但光看没用。”
“可它确实不是一个人写的。”
“可法院说它就是一个人写的。”周正言叹了口气,“你爸当年也这么查,最后呢?”
林远没接话。
“我不是劝你放弃。我是说,别把自己搭进去。”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顺手带上门。回到工位,打开电脑,调出王涛发来的消息:“第二份和第四份笔迹,接近预审科陈广平的风格。”
他新建一个文档,命名为“陈广平”,输入几行字:预审科旧员,2013年在职,笔迹特征匹配度高,现调任档案室。保存,归入“周大山案·关联记录”。
手机在下午五点震动了一下。他正整理卷宗,点开短信。
号码是虚拟号,内容只有一行字:“再闹,让你和周大山一个下场。”
他盯着屏幕看了十秒,没删,也没回复。打开“周大山案·威胁记录”文件夹,新建文档,输入时间、号码、内容,截图保存。
然后拨通老陈的电话。
“老陈,你还记得当年你店被砸那天,谁第一个报警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我记得。是环卫工老吴。”
“他还在那片扫吗?”
“去年退了,住城西养老院,三号楼。”
“谢谢。”
挂了电话,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老吴,环卫,城西养老院三号楼”,画了个圈。
窗外天色渐暗。他关掉台灯,办公室只剩电脑屏幕亮着。文件夹列表里,“周大山案·威胁记录”和“周大山案·关联记录”并列排在最上面。
他点开威胁记录文档,重新看了一遍短信截图。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但运营商标记为虚拟号段。这种号买一张身份证就能办,查不到人。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抽屉里取出一张A4纸,打印了一份《证据疑点对照表》,连同笔迹分析摘要一起装进文件袋。
出门时给李薇留了话:“明天早上八点前,帮我把这份材料送到市司法局信访办。”
第二天一早,他七点就到了法院门口。信访办八点半才开门,他站在台阶上等。风从街口吹过来,卷着几张废纸打转。
八点二十七分,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从侧门出来,手里拎着保温杯。林远认出是上次见过的法官助理。
他迎上去,把文件袋递过去。“麻烦交给合议庭。这次是正式提交,附带笔迹鉴定申请。”
对方看了他一眼,接过袋子,没说话,快步走了。
林远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道拐角。他没走,也没再上楼。就在台阶上坐着,公文包放在腿上。
九点十七分,李薇来电。
“司法局收到材料了,登记编号已发你邮箱。”
他回了个“好”字。
十点零三分,手机震动。陌生号码,一条新短信:“老吴昨晚摔了一跤,脑出血,现在在二院IcU。”
林远猛地站起来,公文包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拨通老陈电话。
“老吴住院了,你知道吗?”
“刚听说,我正要给你打……”
“哪家医院?几楼?”
“二院,神经外科,六楼……”
他挂了电话,转身朝地铁站跑。风迎面扑来,吹开了外套,公文包的拉链在奔跑中弹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那张泛黄的纸条,边角已经磨损,字迹仍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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