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太阳部落洞穴前的景象,成了所有族人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奇观。
变异剑齿虎,族人们私下里开始称它为“巨虎”,因为它暗紫色的皮毛和带来的噩梦般的初印象——似乎默认了与部落之间这种微妙的共存状态。
它白天大部分时间都静静趴在母亲身边,如同沉默的山峦警惕着四周,但眼神中的狂暴日益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和守护。夜晚,它会悄然离开,进入黑森林深处。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山谷时,地面传来沉重的震动。
巨虎回来了!它巨大的口中赫然叼着一头体型硕大、脖颈被咬断的野牛!
它将野牛尸体轻轻放在距离部落洞穴不远不近的空地上,用鼻子向周围的族人拱了拱,然后退回到母亲身边,对着小强和巫的方向,发出了一声低沉却不再充满威胁的呜咽。
这头野牛足够整个部落吃上好几天!
族人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馈赠”,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它……它是在报答我们?”一个猎人难以置信地低语。
“这怪物……还挺懂……知恩图报?”另一个猎人挠着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石爪看着那头野牛,又看了看远处安静守护母亲的巨虎,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他挥了挥手:“收起来,处理了吧。这是……它的心意。”
这份“报酬”,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族人们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奇、甚至一丝丝好感的情绪开始悄然滋生。
这头巨兽,似乎并非全然不可理喻。
巫每天都会定时为剑齿虎母亲检查伤口,更换草药。在凝血草、腐根花和月光苔的共同作用下,伤口外围的红肿消退了一些,恶臭也减轻了,剑齿虎母亲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偶尔能抬起头,发出轻微的哼声。巨虎每次看到母亲状态稍好,那暗红色的眼眸中都会闪过一丝近乎“喜悦”的光芒,对巫和小强的态度也越发温和。
然而,巫的眉头却始终没有完全展开。
这天傍晚,巫再次仔细检查了伤口后,面色凝重地找来了石爪和小强。她蹲下身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画出了伤口内部的简易剖面图。
“圣犬,石爪,你们看。”巫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她指着图画中心那团代表脓液的阴影,“外面的伤口虽然在好转,但最深处的腐肉和脓液没有排出来。它们被新生的肉芽和厚厚的皮毛堵在了里面,像一颗毒瘤。光靠外敷草药无法根除。时间一长毒素会再次扩散,甚至会侵入骨骼,到时候……”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石爪和小强都明白后果——前功尽弃,母虎必死无疑。
“那该怎么办?”石爪急切地问。
巫深吸一口气,用树枝在图画上,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然后画出了脓液流出的样子。“必须用锋利的石刀,割开外面的皮肉,把里面的腐肉和脓液彻底清理干净,然后再敷上强效的生肌草药,才有痊愈的希望。”
用刀子……割开?!
石爪倒吸一口凉气!那可不是普通的野兽,那是剑齿虎!即便它现在看起来温顺,但要在它身上动刀子,还是在它儿子——那头变异巨兽的眼皮子底下!这无异于在火山口上跳舞!
“这……太危险了!”石爪压低声音,“巨虎绝不会同意的!它要是看到我们拿刀对着它母亲瞬间就会发狂!”
小强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巫说的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石爪的担忧完全在理。如何说服巨虎,让它理解并接受这种看似“伤害”的治疗,是最大的难题。
“必须试一试。”小强的狗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去跟它沟通。”
他走到巨虎面前。紫魇立刻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小强没有绕圈子,他直接用兽语结合动作,开始艰难地解释。
他先指了指母虎包扎着的后腿,做出痛苦的表情和呻吟声。然后伸出自己的爪子,在自己前腿的皮毛上,做了一个“划开”的动作,接着做出挤出什么东西的样子,最后,他指向巫和她身边的草药,做出伤口愈合、变得健康的姿态。
他的意思是:“里面的坏东西不出来,你母亲永远好不了。需要用尖的东西(他展示了石刀的意象)把坏东西弄出来,虽然会疼一下,但之后才能真正好起来。”
巨虎一开始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恼怒。当小强做出“划开”动作时,它喉咙里立刻发出了威胁性的低吼,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巨大的身躯微微抬起,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它显然将“刀子”和“伤害”划上了等号。
小强没有退缩,他坚持着,反复传递着“短暂疼痛是为了彻底治愈”、“不这样做母亲会死”的意念。他甚至跑到母虎身边,轻轻用鼻子触碰她那受伤的后腿,传递出“帮助”、“清除痛苦”的情绪。
沟通陷入了僵局。巨虎焦躁地来回踱步,巨大的爪子将地面刨出深深的痕迹。它看着痛苦的母亲,又看着坚持的小强,理智上似乎明白小强是为了母亲好,但情感上和本能上却无法接受“伤害”母亲的行为。
就在这时,一直虚弱躺着的剑齿虎母亲,似乎感知到了儿子剧烈的情绪波动和眼前的僵局。它勉强抬起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却带着某种安抚意味的呜咽,它那黯淡的目光看了看焦躁的儿子,又看了看面前渺小却坚持的小强,语气虚弱的说到:“可以的,我相信你,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没有恶意”。
小强很感动,被一个陌生人信任.......呃.....被一个陌生兽信任让他觉得感动的同时又责任巨大!
最后母虎朝着巨虎极其轻微地喊了一声……又点了点头?同时它将那条受伤的后腿,微微向外挪动了一点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它随即又瘫软下去,喘息着。
但就是这个动作,让巨虎猛地停下了脚步!它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又看看小强,暗红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挣扎。母亲……它自己……同意了?
小强心中大喜!他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向巨虎传递坚定而恳切的意念:“看!你母亲同意了!她相信我们!她想要活下去!”
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充满痛苦和妥协的低沉声音。它最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趴伏下来,将那巨大的头颅转向一边,仿佛不忍再看。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但它周身紧绷的肌肉和微微颤抖的爪尖,显示着它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它……它同意了?”石爪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
巫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准备吧石爪,你带人守在远处,万一……万一它失控,尽量周旋,不要硬拼。阿雅,给我最锋利的那把黑曜石刀,还有清水、大量的干净软皮和最好的止血生肌药膏!”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肃杀。所有族人都屏住了呼吸,远远观望着。煤球吓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阿雅的臂弯里。小白也紧张地落在洞穴上方,一动不动。
巫拿着那把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黑曜石短刀,她的手很稳,但脸色微微发白。小强紧紧跟在她身边,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巫走到母虎身边,再次用安抚的语调低语了几句,然后示意小强。小强用爪子轻轻按住母虎的身体(虽然几乎按不住),传递出“忍耐,很快就好”的意念。
巫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如鹰。她看准了伤口脓液积聚最明显的位置,用干净软皮再次擦拭后,手中的黑曜石刀稳而快地划了下去!
“噗——”
一股黄绿色、带着浓烈恶臭的粘稠脓液,瞬间从切口处涌了出来!与此同时,母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吼——!!!”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巨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猛地站了起来!暗红色的眼眸瞬间被狂暴填满,恐怖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它死死盯住巫拿着刀的手,利齿龇出,眼看就要扑上来!
“坚持住!”小强冲着巫低吼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迎向狂暴的巨虎!他没有退缩没有呲牙,而是直接冲到了巨虎的巨爪前,仰起头,发出了最为尖锐、充满焦急和阻止意味的吠叫!他如同洪流般冲击过去用兽语喊:“看!脓出来了!坏东西出来了!这是在救她!忍住!!”
他的身影在巨虎庞大的身躯前显得如此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碾碎。但他那毫不退缩的姿态和清晰的意念,像一道堤坝勉强挡住了即将爆发的毁灭冲动。
巨爪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着,暗红色的眼眸在小强和正在流淌脓液的母亲伤口之间疯狂切换。母亲那痛苦的哀嚎如同刀子剜着它的心,但小强的意念和眼前那不断流出的、确实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又在告诉它,这是必要的过程。
它的咆哮声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化作了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如同哭泣般的低沉呜咽,它再次重重地趴伏下去,将头颅深深埋进前爪,巨大的身躯因为压抑而剧烈起伏着,不再看向治疗的方向。
险之又险地,危机再次度过。
巫强忍着扑鼻的恶臭和内心的紧张,手上动作不停。她用力挤压伤口周围,让更多的脓液排出,然后用清水反复冲洗创口内部,直到流出的液体变成淡淡的血水。她仔细地用刀尖剔除那些已经坏死、颜色暗沉的腐肉,动作又快又准,尽可能减少母虎的痛苦和时间。
整个过程,母虎都在痛苦地低吟,身体不时抽搐,但它似乎明白这是在救命,强忍着没有剧烈挣扎。
当最后一点腐肉被清除干净,巫迅速将准备好的、混合了最强效生肌草药和月光苔粉末的药膏,厚厚地敷在清理干净的创面上,然后用干净的软皮重新仔细包扎好。
当做完这一切,巫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退几步,额头上已满是冷汗,几乎虚脱。
小强也感觉像是打了一场大战,浑身乏力。他走到巨虎身边,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它那依旧埋着的、巨大的头颅,传递出“结束了,很成功”的意念。
巨虎缓缓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眸中狂暴褪去,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后怕。它小心翼翼地凑到母亲身边,仔细嗅了嗅重新包扎好的伤口——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消失了!虽然母亲因为疼痛和虚弱而精神萎靡,但呼吸似乎反而比之前顺畅了一丝。
它抬起头,看向巫和小强,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残留的恐惧,有深刻的感激,还有一种仿佛经历了生死考验后的、难以言喻的羁绊。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歉疚和谢意的咕噜声。
这一次,所有的族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石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对身边的猎人低声道:“看到了吗?它……在道歉,在道谢。”
猎人们默默点头,看向这只变异剑齿虎的目光彻底变了。恐惧依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强大生命同样拥有的情感与智慧的敬畏,以及一种共同经历磨难后产生的、微妙的理解。
巫看着巨虎和它的母亲,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带着疲惫的笑容。她知道,最危险的关口已经过去了。
刮骨疗毒,不仅清除了母虎伤口的毒素,似乎也涤荡了部落与巨兽之间那层厚厚的恐惧坚冰。
阳光洒落,照耀着洞穴前这奇特的“家庭”,也照耀着不远处那群心怀敬畏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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